关于大学宿舍以及爱情话题的一点回忆
http://www.sina.com.cn 2000/12/25 17:15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竹蒿子
有时候会想起大一时住过的宿舍。
X大的男生宿舍一般都住八到十个人,但我们宿舍只住六个人。这间房在三楼,挨着水房,和水房相接的墙壁永远潮湿并且发出可疑的气息。X大学生宿舍的水房一般都分成两个部分,前面是水槽,一边一条,通常都是四屋米长,半米宽,水槽上各有一溜七八个水龙头,洗衣服,洗菜(如果偷用电炉的话),洗澡,都在这里。里面是厕所,也是一边一条便槽,那些家伙每天就冲着我们练习水军。天长日久,我们这边的墙壁上就滑溜溜长出青苔来,有几处地方看上去倒是和刘海粟的泼墨黄山有些神似。因此无论如何床铺是不能靠着这边的墙壁,而另一边墙只放得下三张上下铺的铁架床,这就是我们宿舍只能住六个人的原因。
我们六个都是本地人,系里安排我们住这间房盘算的也是我们对宿舍的利用率大概不会太高。六个人中其实有四个从前已经认识了,都是同一所中学出来的,另外两个兄弟在说了两句本地话以后,马上也就熟悉了,不象别的宿舍,前后至少要一个星期才能大致上形成宿舍精神。
大家意见一统一,马上就着手布置宿舍。先用防水漆刷墙,这活可不轻松,足足干了一天,用掉两大桶的漆,结果还不够,就差在靠近门这边的墙下的一角。那地方后来就放我们的酒瓶子遮掩,到毕业的时候,堆在那里的酒瓶子都有一人高了,如果过节时没有砸掉一些的话,还能堆得更高。刷完漆,再贴上一层白塑料布,起初大家还认真地保持塑料布的纯洁,过了一个学期,就陆陆续续在塑料布上涂鸦,电话号码,心血来潮时想起的词汇,英文单词(我还记得我下铺在他的地盘上记了二十几个很古怪的单词,比如hermaphrodite–两性人,nascence --发生,其他的我就想不起来了),女朋友的生日,等等。有的地方时间久了,圆珠笔的字迹散开,有几分顾迹湮灭,年代久远的感觉。我们在天花板上贴天蓝色的塑料布,如果有喷枪的话,我会在上面画满金黄的疯狂的星星,眼睛和菊花。
两天工夫,原本阴湿的宿舍焕然一新,大家都觉得很好,就把家当都搬来了,从围棋到飞行棋,从五百瓦的音箱到十二寸的电视机,从任天堂的游戏机到几十盒录音带,武装到了牙齿。别的宿舍叫我们这里“活动中心”,第一年那些小子几乎每个周末都来我们宿舍唱卡拉OK,打牌,下四国大战,玩魂斗罗。我们还配了几首室歌,内容现在已经想不起来了,不过大多和泡妞的宏大理想有关,充满了革命乐观主义精神。
熄灯后是卧谈会,指点江山,品评石井(X大的女生宿舍区)自然保护区里的珍贵动物,其中有个兄弟,似乎对某某女生特别有意见,总用她当反面教材,还信誓旦旦地说,将来讨老婆,一定不找这样的。不过,大学一毕业,他就和这个很让他生气的女孩子进洞房了。还有个怪现象,那些很肯定说大学里不谈恋爱的,都比我们几个说无所谓的先泡上妞。然后说些荤笑话,有两兄弟是高手,灵思泉涌,搞出来的东西大多要比现在流行的要有文化的多。
我们当中有个吉他高手,兴致来的时候,他会点上一根蜡烛,坐在桌子上弹Oscar Lopez的Lucia,或者Miguel de la Bastide的Torrecillo del Leal。晕黄摇曳的烛光弥散在房间里,我们就在半梦半醒中,随着吉他的弦音,幻想未来或者爱情。
住在水房隔壁,多少总有些不如意:比如水压高的时候,水管会剧烈地振动并且发出如牛哞,如机器开动的声音;午夜歌手在凉水及身时变形得犹如苍狼啸月的悲嚎,一年级时流行的是高明骏的《丛林男孩》,二年级时是《一块红布》,后来是《无地自容》和《大地》,隔壁楼里有个家伙,听说是中文系的,专门唱美声,最常唱的是《鸽子》和《我的太阳》,凉水冲下去的时候,尤其是在冬天,高音部的穿透力并不比帕瓦罗地;有些没教养的小子不关水龙头,任由哗哗流水……不过日子久了,也渐渐习惯了。
一年多住下来,我们发现楼下那间宿舍长期空着,觉得奇怪,一直到了某天有个老生来我们宿舍泡茶聊天后才知道原因。我们宿舍有完整的茶具,比我现在手头的这套还好,茶壶是宜兴的紫砂南瓜造型,据主人说,已经用了十多年了,就算不放茶叶,光是倒进开水,也能冲出茶香来。北方的同学开始不习惯我们喝茶的方式,不过到了四年级的时候,他们有的喝得比我们还凶还浓。由于我们宿舍是泡茶的权威,所以他们经常来我们这里聊天,顺便享受一下特等铁观音。很多故事八卦就是在泡茶的时候聊起来的。
那个老生吊了我们半天胃口,才故弄玄虚地告诉我们那间房里吊死过人。那是个怀了孕的女生,就吊死在男朋友床铺的铁架上。事情是这样的,女主角找男主角讨论怀孕的事情,可能男主角不认帐,于是发生争吵,男主角就把女主角一个人丢在宿舍里,自己和同宿舍的去看电影,据说看的是《罗马假日》。然后女主角静静地把自己结束了。我们特地量了一下床铺,结论是这个故事可信,而且这种死法不很舒服,身子硌着铁架,大概总不如悬空晃动时来得自由。老生半开玩笑地说那房间里从那以后就不太干净了。后来我们经过那间房的时候,常常会好奇地过去看看。从走廊这边的窗口望进去,里头空空荡荡的,除了四张犹如标本骨架的空铁床。阳光从另一头的窗户里照进来,薄薄的。
时间很快过去,我们也能故弄玄虚地把这些故事讲给学弟听,再后来,收破烂的搬空我们堆在墙角的酒瓶,兄弟们各奔前程,现在是天各一方了。离开宿舍的时候,那张贴在墙上的塑料布被风吹掉了一角,斜斜地躺在底上,边缘已经变硬发黄。然后又是六七年多过去,大家都经历了不少事情,悲剧喜剧都有。于我,倒也终于有了可资反刍的创伤。午夜梦回,有时候仿佛会又躺在那间宿舍里,淡淡的烛光如同一个透明的茧,而那吉他的声音象流动的液体,慢慢地淹没过头顶,一点一点地渗入肌肤。然后醒来,心头只剩下惘惘的钝痛。洗手间里传来滴水声,在暗夜里清晰可闻,就象刚才的梦境一样。我不知道那个女生坐在黑暗的孤独中是怎样的一种心情,她是否也听到这样的滴水声?啪哒……啪哒……啪哒……,生命或者爱情随之一点一点地逝去。
我起身过去把龙头关紧,又给自己倒了一杯Johnnie Walker,回到床前的时候,不经意间发现窗外的雪已经停了,明亮的月光照在白皑皑的雪上。我忽然非常想回去看看那间宿舍。然而,我回得去吗?我的Roommate在隔壁睡得很沉,而我,就这样一直站在暗夜中,望着月光下的雪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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