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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剧小记者的秘密日记(四)

http://www.sina.com.cn 2000/11/01 14:43  新浪文教

  作者:王兰芬

  俗话说得好。

  哪个记者没漏过新闻。

  话虽然这么说,但新手影剧记者一旦漏新闻,真的比死还难过。

  “不会吧。”我摊开从信箱拿回来的各家报纸。这一大堆的报纸每天都把楼下那个不算小的信箱塞得满满的,常常好奋斗半天,才能全部抽出来。

  各报,喔不,正确的说,是除了我们报之外的“其它”各报,影剧版头版都是同一条,“收视率不佳,华视决定停播‘非常大综艺’。”

  不要吧。不会吧。不管如何吶喊哭泣,眼前正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实。时光已不会倒流。我右手握着咖啡杯,左手拿着火腿蛋三明治,一屁股坐在地板上。一阵麻意从脚底往上窜,又刺又痛。哇!明明昨天我就有去“非常大综艺”的录像现场,从头盯到尾,末了还上楼去节目部经理、综艺组组长的办公室坐了半天,根本没有半点风声啊。我瞎了吗?还是聋了?为什么从头到尾我完全没有一点点感觉到异样。

  一面发抖一面吃火腿三明治的感觉真奇怪,像穿轮鞋走健康步道,好几次三明治都对不准嘴巴,即使吃进去了,我的胃就像一口干溘了一百万年的井似的,投下去的食物发出单调的声音,然后一动也不动地躺在最深处,无可奈何地等待另一口食物落下来。

  我想,如果把我吃下去的东西吐出来,拼一拼,还可以凑出一个完整的火腿蛋三明治。

  我怎么这么恶啊?甩甩头。决定开始喝咖啡。

  咖啡因在血管中起舞,一下一下催促我那原本就因紧张而狂跳不已的心脏运动得更加不凡。

  怎么办。

  从我住的地方往外看,有一个不顶高的圆圆绿色山丘,细细窄窄的石梯从对面的马路边蜿延向上。风一吹,不知已经多少岁的树木轻轻晃,大太阳在地上照出斑斑驳驳的影子。

  好美喔。

  当时就是因为这番风景,让我决定咬牙花一个月一万五的天价,租下这个不到十五坪的套房。但是,现在真的完全没有心情欣赏。

  美丽的光线、现煮的咖啡、青绿的山或是两只在晴空中盘旋并且不断发出高兴鸣叫声的老鹰,都无法挽回什么。事实已经在眼前。

  我、漏、新、闻、了!

  漏新闻这种事,在影剧记者的逻辑和影剧版主管的观念里,很奇妙的,具有一种可大可小的不可思议的弹性。

  当,你是新进人员、没有客观性的“靠山”、主管正好想修理你、总编辑看到这条新闻时打嗝噎到,或是这条新闻正好踩到谁的痛脚时,事情就会变得天大地大。

  天大地大,没有代志大条的大大。

  但,如果一切情况正好与上述几条相反时,而且正巧这条新闻是长官自己漏的话,事情就会小到很小很小。甚至能够转亏为盈,化黑为白,逼良为娼,麻雀变凤凰。

  与长官交情向来良好的小平,一旦漏新闻,绝对是神清气爽一早提着早餐到长官报到,待长官吃饱喝足,他开始娓娓道来,说明某某报某某人与谁谁挂勾,企图用这条新闻恶整明星报;或是某某记者昨天根本没到现场,只是打打电话,听错了;还有闹出这个新闻的艺人与本报关系一向不佳,小平是故意不写,以免又替他做了宣传。

  有时候我觉得,影剧记者如果想换工作,可以考虑去做九点半档的“什么花”连续剧的编剧。

  如果是身兼资深影剧记者和主管职位于一身的长官漏了新闻,那更是戏剧化到令人喷饭。他一进报社便连跺三脚,指天骂地,某某报某某记者是烂货,随便写也不怕遭报应。然后必定一通电话直拨到闹出消息的艺人手机上,发出全报社都听得见的音量,这么说着。

  “这是怎么回事?”声音冷峻沉稳,一点都不像是个漏新闻的记者,绝对比高等法院的法官还威严。

  对方一听大牌记者来电,先心虚了三分。电话那头支支吾吾了起来。

  “我不是告诉过你,什么事都要先来跟我报告的吗?”

  艺人开始解释了。

  “根本没有这回事对不对?”首先要为自己洗清漏新闻罪嫌。

  可怜的那个人,只好不清不楚地绕圈子说话。

  “那你叫他更正啊,叫他道歉啊!”进一步展开抹黑写了独家新闻记者的行动。

  人家当然不敢。不论哪一报的记者,都是得罪不起的啊。

  “你明天给我开记者会,更正这条新闻。”法官终于做出判决。

  不顾满头大汗的艺人还想说什么,他自顾收了线。抬头挺胸地环顾四周,阴森轻蔑地从齿缝中逼出一句话来。

  “敢跟我作对!”

  这句话说得不大声,但该听见的都听见了,大家不约而同缩了头打计算机,一股寒意从脊椎底往上窜。连长官的长官也听见了,为求平静日子,谁都不会再提起不该提的那一壶。

  当晚漏新闻的资深记者自然不会闲着,霹哩啪啦猛敲键盘。明日见报果然好大一条,严厉谴责今天别报的独家新闻,两千字的报导嫌不过瘾,还要加上特稿与评论,显示本报权威。

  可惜我不是大牌记者,漏了新闻得硬着脖子咬牙承受,可没想去骂谁,光站在阳台上往下看,一面想着从三楼跳下去大概不会死,如果只是断手断脚就太不痛快了。

  “小惠你过来。”一进报社包包都还没放下,令人颤栗的声音随着冷气飘来。这时候实在怨恨自己长得太高大,如果矮得跟条狗一样,不就不会被发现了吗。

  “组长。”只好尽量显得像只狗一样垂头丧气地过去。

  “你知道我为什么叫你过来吗?”

  伸脖子是一刀,缩脖子也是一刀,有话你直接说嘛,干嘛还来前奏。

  “知道。”人在屋檐下,只好装乖。

  “你昨天有去录像现场吗?”

  “有啊。”

  “有去那些主管的办公室转转吗?”

  “有啊。”

  “那为什么今天各报都有的新闻,只有本报独漏!”长官猛拍一下桌子,发出惊人的声音,所有人都望了过来,他们一定在想,今天又是哪个倒霉鬼。好险本姑娘也不是被吓大的,偏偏不怕你这招。

  为什么?你还敢问为什么。明明就是你自己早早就跟“非常大综艺”结下梁子,人家故意独漏明星报要给你好看的。关我什么事,我顶多只能算是被流弹波及的倒霉路人而已。哪有被警察追的坏人还跑来问路人,喂,你干嘛被要打我的子弹打到,的。

  人类的想象力的确伟大,我一面这么想象着,一面高兴得手舞足蹈起来。

  “你还笑得出来?”

  不然怎样,我要哭吗?

  ㄟˊ。不对。我猜他就是希望我哭。给我一个教训、下马威,早早就要让我知道,跟他作对的结果有多可怕。

  好吧。要演大家一起演吧。

  我开始皱起眉头,做出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长官对不起,我知道错了。”

  “那就好,我跟你说,外面那些人都是不可以信任的,我完完全全是为你好,如果你不听我的,你会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好啦好啦尽量威胁我嘛,惹火了我,小心我把你在外面的事统统抖出来。

  大约看出我目露凶光。长官突然变了口气。

  “好吧,这次就算了。我会去帮你跟夏主任说的,求他不要给你记过。”这时他面容突然详和,头顶还隐隐冒着瑞气,俨然佛祖下凡,让我差点想去帮他搬个莲花座。

  笑话。如果记者漏新闻就要记过,那总统不小心放个屁就该下台了。

  *

  “Moshi--Moshi。”

  阿绿最三八了,没事爱装日剧,连接个电话都要演常盘贵子。

  “我啦。”

  “喔,被修理啦。”

  “对呀,呜呜呜。”虽然这种毫无实际效用的假哭听起来会让整件事情变得轻飘飘的,但这么哼两下,还真的会好过一点。

  “别哭别哭,下班出来玩。”

  “好啊。”

  “想去pub吗,主妇之店、坟场还是鸦片。”

  “不要,我不想下班了还到处遇到艺人,搞不好撞到谁跟谁在一起,又得写新闻了。”

  “那不然?”

  “我们去吃麻辣锅好不好?”

  “好。你这个爱吃鬼。什么大热天的,还吃麻辣锅。”电话那头阿绿笑起来,似乎原本在手上玩的笔还是什么,卡一声掉到桌上。

  大学刚毕业、单身一人在台北租屋工作、没有男朋友,又工作充满苦闷的女生,最大的幸福就是几个姐妹淘一起吃吃喝喝说八卦吐苦水了吧。我最喜欢那样的气氛,七嘴八舌的,温暖舒适,忙着吃忙着讲还忙着又听又笑,脑子变得晕晕慢慢的,很多事情似乎也就并不那么在乎了。

  “喂,这边啦。说要吃麻辣锅还最晚到。”阿绿和萍萍、小亮已经据了一张圆桌,见我叮铃一声推门进来,远远就挥手喊我。

  “啊对不起嘛,临要走之前又被长官叫去好好教训了一顿。”我放下包包,发现店里冷气开得超强,不过不这样,这种天气还真的吃不下麻辣锅。

  “ㄟ你们那个长官真的很变态耶,怎么都不会遭报应啊。”小亮是制作单位的工作人员,专门跟着老板做一些综艺节目,人很好相处也不像一般传播圈人给人势利薄情感觉,久了大家感情变得很好。

  “这种话我们说还可以,你说不怕传出去他整死你。”萍萍开始把牛肉丸、小贡丸用汤匙推进锅中,锅子里红油油的汤汁已经冒着泡泡沸腾了。她是电视周刊的记者,也是因为一起跑线认得的。

  “哎,”我坐下来深深呼吸一下麻辣锅的香气,觉得心情好很多,“这样也好,生活才有起伏,人生才不会无聊。ㄟˊ?鸭血怎么都没了,叫老板娘再加吧。”我回头跟柜台的中年颇有姿色的老板招招手。

  “对呀。能这样想就好了。”阿绿拿出烟盒跟打火机来放在桌子上,好象要确保等一下想抽就能立刻抽。“哪像我们,报小薪水少,受气也就算了,一个月还拿不到几块钱。”

  “对呀对呀。我们还不是。”萍萍和小亮异口同声地说。

  别看我们四个都是女生,聊得高兴起来,谈笑用兵轻轻松松解决了两盘牛肉、两盘羊肉,一盘蹄筋、一盘牛肚,和数不清的饺类丸子还有白菜筒蒿金针菇,鸭血也不知加了多少次了。

  又辣又烫滋味很棒的麻辣锅和这家店散漫闹哄哄的气氛最适合讲八卦,我们完全不能停地交换着各种奇闻。

  “啊你们知道那个谁谁吗?”小亮突然想起什么,咬了一口丸子后叫了起来。

  “知道啊。”

  “他带女生去旅馆被用针孔摄影机拍下来了!”小亮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后,眼睛闪闪发亮地说。

  “哇,你怎么知道?”

  “他来跟我们老板商量啊,问要用什么办法把带子弄回来。”

  “被拍到又怎样,现在谁没被针孔摄影机拍过啊,搞不好我们每个人去哪里上厕所的时候早就被拍到不要拍了。”阿绿点起烟来,抽一口,然后慢慢吐出白色的烟。“我们要学小惠,上外面的厕所都戴安全帽进去,不然就是套个纸袋,如果不幸被拍了,也不会被认出来。”

  大家都笑了。小亮把长发抓起来用手扇凉脖子,“真的吗,小惠你都戴安全帽去上厕所啊?”

  “对呀。”我点点头,“我已经厌烦无所不在的恐惧了。”

  “这下好,以后安全帽的广告词可以改了,”萍萍吃下一块牛肉后,迫不及待地说,“流汗总比流传好。即使你被偷拍了,录像带流传出去也不会被认出来喔!”萍萍好三八,还摆出公益广告女主角的定格僵硬笑脸,右手食指跟大拇指圈出OK状。

  “哎呀那个谁谁可没办法这么潇洒呢,他已经结婚了。”小亮因为个子很小而被冠上这个绰号,但她身材比例很好,一头长长的头发,脸小小的很清秀。虽然看起来清纯,她却是我们当中最八卦的。

  “咦,他结婚啦?”萍萍去冰箱拿了几罐椰子汁回来,波一声打开,倒在玻璃杯里喝。“没听说耶。”萍萍年纪轻轻就结婚又离婚了,所以现在跟我们大家一样,都是单身。

  “唉他不想说嘛,说了机会就变少啰。”小亮翻了一下白眼,然后快手把刚放下锅去烫的年肉片夹起来。

  “男人喔。”萍萍说。这么老里老气的口气其实与他的外表不很搭配,她削了短短的头发,整个染成暗金色,眉毛也搞成一模一样的颜色,戴着湛紫隐型眼镜,七分钉着亮片的反折牛仔酷,踩一双粉红色厚底拖鞋,完全是个东区辣妹。

  “那他打算怎么把带子弄回来?”我问小亮。

  “花钱啊,不然怎么办,他也算是名人ㄋㄟ。”

  “要多少钱啊?”阿绿说。

  “人家开价十万,其实已经算很客气了!”

  “十万,ㄟˊ,不算贵呀。”我看着菜单,还想点些什么来吃,阿绿瞪了我一眼。她吃得少,早早就停筷子了。

  “对呀,我也觉得,结果你们知道吗,他还跟我们老板说他想给他杀到三万。”

  “不会吧。”萍萍差点把肉从嘴里喷出来,笑着说,“三万,人家连成本都不够!”

  “对呀,”小亮想起什么也开始忍不住笑,“对方应该跟他说,某某先生你也算是影剧圈的人嘛,应该了解我们要叫人进去装机器、还要请摄影师,买带子、做后制,算算一卷带子十万已经是成本价了。”

  “说不定还要上字幕ㄌㄟ!”

  我们拍着桌子狂笑起来。碗啦碟子啊杯子都弹起来,发出喀啦喀啦的声音。

  “哈啰,什么事那么高兴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我们头上响起。

  我们被吓得都安静下来。

  我抬起头,是黄中威。

  “啊...嗨,你也来吃麻辣锅喔。”一下子不知道该说什么,冲口说了这句。当然他也可以是来吃鸳鸯锅的,不然或许只是进来借厕所。

  “对呀,我跟阿ben都喜欢吃麻辣锅。”黄中威卸了妆,变成皮肤晒得黑黑的,干净诚实的男生。不知道为什么,我老是觉得化了妆的人会出现某种程度的虚幻的现象。

  阿ben站在黄中威旁边,仍然是那种看起来慌慌张张的样子。他抱着宝贝似的背包,小小挥手向在座所有人打招呼,似乎和小亮萍萍是旧识了。

  阿绿仍然在抽烟,跟两个男生笑笑,却躲在烟雾后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

  “坐嘛,一起吃吧!”小亮帮着拖椅子过来。众人喀啰喀啰挪位子。

  黄中威笑嘻嘻地跟原本坐在我右边的小亮点点头,然后把椅子放进我们两人之间,他靠着我坐下,问我,“这边什么东西好吃啊?”

  “鸭血。”我再想一想,“丸子,这边的牛肉也不错喔。”

  “那我们再多点一些吧。”他把菜单凑到我鼻子前,然后指着菜单说,“这个好象很好吃,还有这个。”

  “你们怎么这么晚来这边?”萍萍问阿ben。

  “今天录Super录到好晚,结果录完他还想打篮球,哈林听见也说要去,一群人跑到怀生国中打到刚刚。”阿ben脸垮垮的,“累死我了!”

  打篮球?我忍不住小心翼翼呼吸一下,我最怕男生运动完之后身上那种味道,不知道黄中威有没有。

  “我已经洗过澡了。”黄中威发现我的动作,很小声地告诉我。

  “啊,”我说,“不好意思喔。”

  “没关系。”他仍旧很小声地回答。

  然后我们两个就一起很小声地吃吃笑起来。

  黄中威后来又点来牛肉丸子、海参、海哲皮、牳蛎、牛肉片、鱼片、花枝饺,老板娘笑嘻嘻地把我们之前吃的碗盘撤走,送来干净的新餐具,还送了泡菜和凉拌小黄瓜。女生大多都吃不下了,阿ben也吃得不多,光我和黄中威热心无比地边吃边讨论还有哪边的麻辣锅跟海鲜很棒。

  “ㄟˋ中威,你是怎么被发掘的啊?”阿绿的面前已经没有碗筷,只剩烟盒跟一杯椰子汁。

  “唱民歌啊,我从高中开始就在台中的民歌西餐厅唱,后来大学到新竹唱,研究所的时候再到台北唱。然后唱片公司就来找我了。”

  “哇,你是硕士喔,演艺圈很少吧。”小亮说。

  “还好吧,嗯,赵自强、李骥、朱头皮都是吧。”他一面说一面把牳蛎放进小铁网勺中,然后伸进锅中烫熟。

  “啊,对了,可以来做这个题目,”萍萍从包包里挖出本子和笔,自言自语地写着,“有念研究所的艺人,嗯,”她停了一下,翻着白眼咬笔杆,“朱头皮是台大大气研究所的,可是有毕业吗?”

  “中威你是念什么研究所的啊?”萍萍拿着笔,一付要开始专访的样子。

  “台大电机所的。”黄中威也不嫌烦,小心吃了姆蛎后赶快回答。

  “哇,这么厉害!”萍萍赶紧在本子上写下来。

  “对呀中威很聪明喔,每次上节目只要要猜谜的都很厉害。”小亮说。

  “我们家中威去录超级或是我猜的时候,大家都会很惊讶呢!”阿ben不知道在得意什么,又不是他猜对。

  “没有啦。”黄中威竟然显得不太好意思,埋着头吃烫过的金针菇。

  “小惠你到底吃饱了没啊?”阿绿终于受不了了。

  “啊。”我正要伸进锅子里的筷子停在半路上。这样说说笑笑真的好愉快,一点都不觉得肚子胀。“嗯,”我把筷子缩回来,“好象有点饱了。”

  “才,有点,啊。”小亮叫起来,“你跟我们吃了一ㄊㄨㄚ,又跟他们吃一ㄊㄨㄚ,才有点饱而已呀。”

  我眼角余光发现黄中威赶紧把碗捧起来假装喝汤,其实正躲在碗后面笑。

  “你不是说想去看电影吗,吃饱就去啰。”阿绿说。

  “喔,好啊。”我把包包拿起来,低头找钱包。

  “等一下。”黄中威突然说,然后用最快的速度把剩下的东西吃完。ㄟ,他吃得也不少嘛,还敢笑我。

  然后他拿面纸擦擦嘴,一面站起来,往柜台走去,伸手抽出放在牛仔裤后口袋的皮夹。这么仔细一看,发现黄中威身材真的很棒,屁股非常好看,难怪这么快就红成这样。

  “好啦。走吧。”他笑眯眯地走回来,把找钱和发票塞回皮夹里。

  “我们一人要给你多少?”阿绿把钱包拿出来。

  “啊。”黄中威看起来有点窘,“我请你们好不好,其实我吃得最多耶。”

  怪人。要请客还这么尴尬。

  “哪儿呀!”萍萍笑起来,“小惠吃得比你还多耶。”

  啊。干嘛又说到我这里来。我付钱就是了嘛。

  我把整个钱包拿给黄中威,“那我们两个平分好了!”

  “不用了啦。”他轻轻把钱包推还给我,笑起来露出白白的牙齿,他的眼珠子竟然有点咖啡色,温和专注地看着我,“不然下次你请我喝咖啡好不好?”

  “走啦走啦,中威谢谢啰,等一下看电影来不及了。”阿绿匆匆赶着大家往门外走。

  “我,”黄中威赶上我们,“我也去好不好?”

  我们全部停下来,然后一起回头看着他。这个男生有病啊,干嘛一直跟着我们。我猜阿绿现在心里一定这样骂着,但并没有人真正开口提出反对的意见来,毕竟,不是每天都会有一个偶像歌手要求要跟你一起去看电影的。

  “嗯,好吧。”阿绿听起来,终究还是有一点无可奈何的味道,“反正跟我们看电影,一定不会传出绯闻来的。”

  黄中威挺高兴地走过来加入我们。比较可怜的是阿ben,他看起来真的很累了,即使一身的ARMANI休闲系列,也再也无法看起来精神翼翼。说起来真奇怪,当宣传的薪水很好吗,九个宣传里有十一个都身穿超级大名牌。

  其实,黄中威要跟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还蛮高兴的。总觉得他有一些什么特别的气氛,与一般的艺人不太一样,纯真实在许多,是一个有存在感的人类。很多艺人常常给我一种感觉,好象真正的他正浮在半空中,往下看着自己已没有灵魂的美丽躯体,以分身的姿态说话唱歌演出。

  但是黄中威没有这种人格分裂的感觉,他长得好看,笑起来真的很令人心动,但你会觉得他是真心的。

  华纳威秀的电影厅有一种舒服的气氛,橘黄色的灯光照在红绒椅上,视线变得暖暖的,但冷气却好强,干干凉凉的觉得全身都十分洁净似的。

  可能明天不是休假日的关系,看午夜场的人很少,我们六个人大模大样据了最好位子的一整排。黄中威走在我后面,顺势坐在我旁边,他挺高兴地东张西望,在大银幕播放广告片时,低声却清楚地在我耳边说,哇真不错,我很少能这样自由自在地出来看电影。

  “你喜欢看电影啊?”我问他。

  虽然在黑暗中,他的眼睛却反映着银幕的光,闪闪发亮。“很喜欢喔,从小就喜欢。”

  他把穿著牛仔裤的长腿挪一挪,膝盖顶着前面的椅子。因为靠得很近,他运动着身体时,温暖的皮肤慢慢散发出来一种气味,跟女孩子很不一样的,男生的味道。洗过澡之后,洁净的香气外,一种从身体里面,因为细胞呼吸而跑出来的生命气息。那真的是一种很好闻的感觉,我几乎无法克制地要深深呼吸一下。在黑暗中感觉自己的脸烫起来,只好不动声色地转向左边,趁着跟阿绿说话时,轻轻地调回正常的呼吸频率。

  每次看电影,都会觉得大银幕真的好神奇,根本是每天在电视上看的广告,但只要改成宽大银幕和立体环场音效,不知道就增加了什么神秘的因素,会激得人觉得特别感动特别有趣。一个都已经会背了的“豆豆看世界”,却简直要叫我落泪。

  “嘿。”黄中威很轻很轻地触了一下我的手腕。那么轻,真的觉得那是幻觉。

  我不太有信心地转过头去看他。银幕上正好在播他的音乐录像带。他的歌声影像像电影中的巨大绿色液体状的精灵般,旋转包围住每个人。我看着他,努力在他的眼睛或是脸部表情中,寻找此时此刻的确是真实的他。

  “我跟你说。”他完全没有注意到自己的音乐录像带似的,怕吵到别人地在我耳边轻轻呼气地说,暖暖的气息让我的耳朵好痒,“我小时候住在中兴新村附近,那里面有一个中山堂,每天晚上都有播电影。奇怪,怎么觉得小时候的电影院感觉好大。”

  “对呀。”他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我小时候在高雄,我们家附近也有叫中山堂的地方,放好多电影给军人看,我们也可以去,一个人二十五块。”

  “啊,你们那边也有。”

  “嗯,那时候觉得电影院超大,全世界最大的地方就是电影院了。我们老是一群女生吵得要死地坐在最后一排,买电影院外面老阿婆卖的葱油饼加蛋进去吃。”

  “我们都是买棒冰。”

  电影开始播放了,脏兮兮的小男孩在乱七八糟丛林般的车站里,被妈妈拖着,在人群之中穿梭,她要去找帮忙写信的摊子,写信给小男孩的爸爸。然后开始秀字幕,轰隆隆的车站音效和背景音乐中,银幕上出现,“中央车站”。

  每次看到很棒的片头,我都会感动得全身起鸡皮疙瘩。眼角偷偷瞄了一下黄中威,他专心地看着银幕,变动的影片光线使他好看的轮廓闪闪发亮。

  我往座位深处靠下,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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