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王梦灵

　　--秋天的雾，是梦溢出来的部分。

　　秋天的雾，只是你的想象。

　　岚子湖的雾慢慢地上来了。

　　秋天的早晨，岚子湖的水面上总是朦朦胧胧的，湖畔的树丛萦绕着淡淡的蓝紫的烟霭。我是一个湖畔的幽居者，在梦醒的边缘，沉重的卡车拉着一些模糊的声响远去。一个少年沿着湖边潮湿的小路漫步。在雾里，他显得单薄、修长，像一只孤独的天鹅，寻找着自己的身影。

　　我试图找到一种平衡的声音抚慰我疼痛的手指。关于少年文的叙述将不断展开，弥漫进整个秋天。

　　文的每一个早晨都属于岚子湖，当同学们陆陆续续地到教学大楼上做他们该做的事情，文就可以一个人到湖边散步。

　　岚子湖是学院后面一个很小的湖，湖的一边是学院的小林子，另一边是小巷、人家，再远处就是繁华的烟街。休闲的学生们很少有人去湖边，他们都是三三两两去琴楼附近的花园。花园里四季都有鲜花盛开，但文觉得那儿并不美丽。

　　文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迷恋那个小小的湖，大概是他进入这所学院的第三天，文发现了岚子湖也发现了这种依恋，这种依恋一直在文的脑海中存在着，散发温馨气息的湖面深深吸引着他。

　　文在和几个老校工的闲聊中知道那个非同寻常的小湖叫岚子湖，文一听便认定这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女孩的名字。老校工说果然在不久以前院里有个女孩不明不白地跳了湖，但她不叫岚子，叫叶。

　　文悄悄地走开了，文不想听他们描述女孩的狰狞死状以及对死因的种种捕风捉影的猜测，因为那些都毫无意义。

　　每一个有秋叶飘落的早晨，闪现着幽蓝光泽的岚子湖会有一层神奇的烟雾慢慢蒸腾，当氤氲罩住了湖面就会四处溢出，岚子湖淡蓝色的轮廓和淡淡的树影相映。在文的意识里它像死女孩叶深深迷惑的眸子，在湖心幽幽地盯着自己。

　　因为文是个不一般的少年。如果你见了他，就会觉察到这个异乡少年的目光略显忧伤，看起来总在想什么。

　　那是个像从同一张胶片中冲洗出来的重复的早晨，即使在细节上也看不出同以前有什么不同，只是在色调上略浅一些。

　　文的目光转向湖畔，湖面是他平静的影子。

　　但是，一直空着的石凳，那里来的女孩子？她线裙的胭脂色随水纹一圈圈散开。

　　天凉了，衣服还那么单薄。文的心自然地一缩。不禁又担忧地看了一眼，她像是要走过来的样子。文想……女孩真地就走过来了，她美吗?……早晨，世界的美总是来得虚幻，但女孩的出现构成了秋天的事实。女孩的一潭碧波轻轻地晃了晃：

　　你是文吗？我在等你……

　　呵，早晨，苹果一样光鲜的早晨！

　　文的心灵被一种旋律激动着，女孩的形象竟和虚拟中的叶惊人地重合。叶……

　　叶，我叫叶。女孩说。

　　这是一个落叶的清秋。

　　几天来，文总是在黄昏思念起叶，文渴望湖畔的早晨和叶的见面，那时候文总是隐隐地有一丝心灵的满足。叶是个美丽的女孩。文经常想那天早上叶没有去湖边，文听课就迟了很多。下课时，白头发的教授过来敲敲桌子：怎么了文，不舒服吗？

　　哦……

　　在文的记忆中浮上来一个蓝色的秋天。岚子湖。叶。淡淡的阳光和一个想像中不成熟的故事。

　　雾起时

　　我就在你怀里

　　这林间充满了湿润的芳香

　　充满了那不断要重现的

　　少年时光

　　雾散后却已一生

　　山空

　　湖静

　　只剩下千人万人之中

　　也决不会错认的

　　背影

　　文看见叶坐在湖畔的小凳上，她的眸子像褪去晨雾的湖水一样清澈纯净。女孩秋水流动含笑说：文，我等你很久了。

　　湖边的泥土软软的，微薰着一种苦涩的青草味儿。

　　密密的小林子，仿佛能听见时间沙沙流逝的声音，几片秋叶开始生命最后的舞蹈。叶的手指柔软而冰凉。文说叶你的手怎么这样凉啊？叶眨了眨眼睛，叶穿着单薄而美丽的红裙，像秋风中翩翩的蝶儿。

　　湖面上微微起了清漪，一只小木船在水湄轻轻荡着，船身暗红的漆色已经开始驳落。文不记得那只小木船是什么时候停在这里的，大概是一个月前，或许更早些。

　　叶挽着文的胳膊，拎起裙角，轻巧地画出一条优美的弧线落在船上，小船儿晃动起来。叶看着文，脸轻轻地红。文解开缆绳子和桨说：好了，我们划船吧。

　　岚霭消散的湖面是一种纯清的蓝色，小船儿在这块微微动荡的蓝水晶上飘。湖边的小林子渐渐远了。

　　叶看着文的眼睛，叶说我真想唱歌，要听吗？她的歌声很甜很美，叶唱歌时小巧的嘴角总是翘着的。

　　岚子湖在日光下呈现一种美丽的颜色，而文感到这一天的阳光相似于从前的某个秋天。他的思绪被叶打断，叶说我唱得还可以吧？文说好听真好听。小船又回到了岸边，文望着湖心说靠岸了。叶仍是拎着裙裾轻轻跳上岸，湖水映着叶微红的脸，叶嘻嘻一笑，女孩的小绒帽就悄无声息地扣在文的头上。

　　蓝色的早晨

　　月光翩然飞去

　　岚子湖是一种忧郁的颜色

　　你可知道黎明的波动

　　晨雾的脚步是一把琴

　　我听见你蓝色的哭泣

　　像一层薄薄的纱

　　往日的风中

　　打湿曾经拥有的时光

　　秋天了

　　雾是你忘记已久的名字

　　我捡不到你伤心的碎片

　　苦涩的候鸟

　　在受伤的枝叶间俳徊

　　岚子湖是一种回忆的雾

　　伴随洁白的羽翼滴落到天明……

　　到最后，文的声音竟有些发颤。叶在听，她的眉好看地一扬：

　　爱情诗？

　　不，不，当然不是。

　　为什么？

　　爱情……那是很遥远的事情……我没有什么印象。

　　叶的眼睛隐藏着美丽和神秘两只小水妖，叶的脸庞泛起光滑迷朦的莹光像秋天的玻璃，谁能猜出这个漂亮女孩雾一样的心事呢？

　　当我从岚子湖渲染的雾中抬起头，湖岸上一种排箫的声音不断传来。文疲惫地在迷乱虚幻的黄昏中苏醒，故事已到了尾声。文还没有从情感中走出，但这只是个故事，为什么像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死死不放而陷入不能自拔呢？

　　整个秋天都是一样的吗？凌乱的诗篇。蒙尘的光碟。苦茶。脱了壳的收音机。还有一把断弦的提琴。女孩伸出手指弹了一下琴弓：可惜，你听不到我的琴声了。

　　断弦是拉不出乐曲的，文说，好在我不会拉琴。

　　现在只好放在那儿了。女孩叹一口气，又放回原来的样子。

　　文一直在给一幅风景上色。

　　叶一旁坐着，安静得像一只猫。她随手放了一盘CD，竟是久违了的Famine乐队的声音。

　　But dream however sweet, is but a dream.

　　If happy when you come and when gone,

　　Would that you’d never come and never gone！……

　　文烦躁起来，是不是出去走走？文说。

　　干吗呢，约我吗？女孩一笑。文你终于约我了。

　　文的那次约会始于烟街的一个被遗落的黄昏。小咖啡屋的生意萧条。蓝色多瑙河爱之梦秋日的私语献给艾丽丝维也纳森林的故事裹着小屋缓缓旋转。白瓷杯和小匙镀银的孤独闪出冷冷的光环。女孩一直梦呓般地低低呢喃：文你为什么约我为什么……

　　走出小屋时，他们的身后是城市灰暗的背景。大钟盘的指针连成一条模糊的直线。电视塔，商业大厦……沉浸在一种异样的情愫。

　　叶。文轻轻拥住女孩的轮廓激动起来。女孩呼吸急促，面庞潮红，她的眼睛像大风中明灭的晚星。

　　文触到女孩子滑腻的手像玉一样凉，一直沁入心灵深处。文的眉心一动。

　　请你再为我点上一盏烛光

　　因为我早已迷失了方向

　　我掩饰不住的慌张

　　在迫不及待地张望

　　最怕这一路是好梦一场

　　而你是一张无边无际的网

　　轻易就把我困在网中央

　　我越陷越深越迷茫

　　路越走越远越漫长

　　如何我才能捉住你眼光

　　情愿就这样守在你身旁

　　情愿就这样一辈子不忘

　　我打开爱情这扇窗

　　却看见长夜的凄凉

　　问你是否舍得我心伤……

　　自鸣钟响了。十二点。灰姑娘又该忘记她的水晶鞋。一根火柴就能成为一座天堂。午夜依然是一段华丽悠长的音乐，回旋在空寂的街道，伏下来，成为新的尘土。

　　女孩竭力低下头，说：文，我累了，我要回家。

　　文看见女孩的眸子一片漆黑，什么也没有。

　　这以后是一段浓雾成雨的日子，寂寞的时光秋雨一样凄清。出现在文眼前的是另一个女孩，女孩也有和叶一样甜美的声音。她说：你就是文吧，我是枫儿的同学，我来告诉你，枫儿又往院了。

　　枫儿，枫儿是谁？

　　就是每天和你在一起的枫儿啊！女孩惊奇地睁大眼睛：你竟然不知道她的名字？

　　陌生女孩吐出文难以置信的病情，文一下子跌进了冬天的雪野。

　　文的一只手推开洁白的门，另一只手拿着这个城市的最后一束略显枯萎的玫瑰。叶静静地躺在床上，脸庞和墙壁一样白，白得可怕。

　　这时叶瞧见了他，女孩用眼睛说：

　　吃水果。

　　文一下子攥住叶的手，叶的脸颊泛起一点点的红晕，但女孩的手永远冰一样的凉。

　　她的手什么时候才能暖起来呢？

　　我是枫儿，不是叶，叶已经死了……文握着枫儿的手也变得冰凉，颤抖。他看见一丝微弱的湖蓝从枫儿的眸子闪过，女孩很疲倦地闭上眼睛。

　　妈妈刚离开一会儿，我很累，很累……我想睡。

　　轻轻轻轻地，像从另一个世界流过来的声音。

　　这天早上略带玫瑰色的忧郁的阳光透过一扇半开的玻璃窗，均匀地洒在女孩姣好的脸上，染成一种茸茸的金黄色。

　　一场寒流侵入了平原，小城也沾染了些冬天的气息，抵抗不往寒冷的女孩子们纷纷换上棉绒衣，已经不是穿裙子的季节了，但她们的长发依然潮湿润泽。

　　文躲在蜗居里坐着打发剩下的秋天。音乐。写作。女孩的长发隐约若梦。

　　我好像答应过

　　要和你一起

　　走上那条美的山路

　　你说那坡上种满新茶

　　还有相思树……

　　又写了那么多的诗，这些唯美的废品，怎么就没留下一首给枫儿呢？文很诧异，或许这不是一个适合爱情生长的季节，或许它本身就是虚构。

　　在湖畔漫无目的地走着的，是文。霎黄的林子传递着深秋的绝响，而秋天，究竟是怎样的结局？

　　……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文抬起疲惫的目光，蓝色的岚子湖漫起一层淡灰的雾霭，小树林被轻轻覆盖，对面的人家和烟街仿佛很远很远了。这秋天的雾，优美而低沉的调子，深深地刺痛了文的眼睛，也刺痛了我，一个秋天的叙述者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