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子时代
http://www.sina.com.cn 2000/12/08 14:3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3射覆3}#
左脚因为惯性的缘故不情愿地被右脚带出门来的时候,我被天上明晃晃的日头刺了下眼。然后打了个长得足够生出慵懒的呵欠。
要是人真能灵魂出窍的话,这会儿我准能瞧见是个西装革履人模狗样的家伙漫不经心地往前赶。
路过中山广场时我使劲摇了摇手,近处的鸽子反应敏捷地接连拔起,白的黑的灰的,各自矫健无双划破天井样狭窄的天空。有两只系了鸽哨的,"嘘嘘"地倒象是打着拍子,暧昧的调子。仿佛早预谋了这场飞行,而我只是凑巧或者不凑巧摇了摇手。
一个板寸头的小青年响亮地啐了声:"傻×。"
我百无聊赖晃动着双腿,指挥它们载着一百多斤的一堆肉去约会。
如果不是爸昨晚又抱出妈的遗像来擦拭、并食量如常波澜不惊吃完晚饭的话,我现在肯定不在路上。爸比我老,更知道点平静的力量,他擦拭的动作象是普通包裹下漏出的一小截引线,足够让我明?他虽然没力气抽我鞭子了,但永远有震慑我的包裹。是的,我爱他。
或许我还爱武丽。将头左右摆两摆,在没确切的证据前,还是说习惯更合适。
平日这个时候我总习惯泡在白马酒吧里,抓着武丽的手,一边喝酒一边絮絮叨叨跟她讲话,那个时候我总象漂浮在半空里的祥林嫂,酒气熏天还不肯放过每一个长了耳朵的生物,比如昨天:***********
"那时城里头很多鸟,都唱歌。特会唱,别会唱......特别会唱。叫......叫......"我伸伸脖子,放出一个夺路而逃的酒嗝。
"叫天铃鸟。"她恰到好处地微笑,取来一杯凉水放在我手边。
"你......你怎么知道。"我先将杯子攥紧,然后抵住瓶子歪起脑袋瞪她,因为每个人转了90度后都算不上好看。
"嗯,我猜是。"她黑亮的眸子可真象一只鸟,歇在俗艳衣饰堆砌起的枝头,很近地窒息着我。
我象在冬夜晚上拢住一杯白开水,看它袅腾出雾气。
"嘻嘻,你真好,我跟你讲了那么都遍你每次都说是猜的。"我抓住那杯凉水还算利索地灌下喉去,"我听你的,喝了这水,可你别指望我这就醒了酒。"
"我喜欢天铃鸟。"她举起的杯子遮住了脸,她在遮掩后透明地笑,等待我日复一日的重复。我将脑袋瘫在桌上,眼皮水一样沉下去。
"那天我用弹弓打下了只天铃鸟,她求我给她。她那时总扎着两个旧绢纱结的蝴蝶,八岁。我心里知道她好看,可从没说。你懂么?武丽?"我仓皇地抬起头,溺水一般望着她。
"我懂,她就象只蝴蝶。"
"蝴蝶?也许罢。"我松口气,却开始痉挛,于是抓住武丽的手,"她不过是要只鸟,虽然我以前从没抓到过鸟,我还是双手将那个小东西捧到她面前。哪知她接过后便双手一放,鸟儿抖抖翅膀就飞出了院子。我又急又恼,扯散蝴蝶结后,又一拳将她打倒在地。"
"嗯。"武丽三个指头倒夹起面前的高脚酒杯,艳红的唇贴在沿边转悠,"我以前也喜欢鸟飞在天上。"
"第二天她家搬了家,我放学回来,就看到空荡荡的院子——以前院子里她家的东西堆得到处都是——还一些没法搬走的柴火倚在角落。"我一把攫过武丽,盘住她涂得血红的唇,下死劲吻她,探向她眼神的深处,渴盼能找到一点惊惧的影子,如同对我历届有始无终的恋人一样,虽然她们最后都尖叫着疯子、以流行霍乱的速度离开了我。可对于武丽,我失败了。我想也许这就是我习惯她或是爱她的原因之一,也许这原因才是最重要的:在她之前没哪个女人能习惯我童年里头盘踞着一个女孩,应该说没谁能理解。
那个姓马的女领班毫不客气地推开门,装腔作势叩了门两声,用一种腌黄瓜的强调说:"小丽,华老板来了,你这边到了点。"
"抱歉,我得挣钱。"武丽象一条鱼一样从我怀中滑出去。我将怀抱中的空气渐渐收紧,空气变得又明又白:她是个算钟点的女人,无需介入我的过去,她只要学会捱时间。***********
由于是秋天,我用不着分花拂柳就到了中山公园,费了点周折找倒湖边朝南数的第六张长椅,阿曼坐在椅上,枯叶遍地。
她早到了点,以至于我在吸冷气之前就感觉到牙疼,再低头看表——是我晚了很多。在以时间为标准的横竿前,我总低慢地钻过。
在我看来因介绍而生长的恋爱就象是演戏。你被介绍人装扮成他认可的模样来到一个仿佛足够私人的空间和女主角相会,当然资质差的还得提前背台词,千万不可泄露家境贫寒或胸无大志。四处永远有你目力不及的据点,双方的重量级亲属神出鬼没在周围,你同样永远不知道他们躲在哪里,擦肩而过的路人、取景照相的老夫妻,有一回和某女沿着湖边散步时我甚至将悬在湖边的一根芦苇拔起来看了下。
我驾轻就熟地坐在她身边,胳膊横过她肩头搭在椅背上,"你是阿曼?"
"你是苏普?"她身子挺用劲地向前倾,"你手这样放挺容易骨折。"
"哦?"右手屈起90度后徊翔了个漂亮的弧,然后顺理成章没入自家颈后,"通常我拓展话题前愿意先拓展拓展筋骨。难道你觉得伤到你的自尊了吗?"以往我只需要出示第一个动作就能将很多纯洁的女孩骇得落荒而逃,今天有点麻烦,我皱皱眉。
"我的自尊得你给我。"我没明白她这话里头的锋芒是有意还是无意的,她懂得施展那种不远不近的微笑,"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哦?"我第二次斜起眼来盯她。
"姑姑!"一个穿绒衣的小男孩跑到阿曼面前,"我刚抓住一只鸟。"他的小手拎拔起两只翅膀,象拎一只鸡。
她不知所措地接过那只鸟,满面紫涨地低声说:"你从哪冒出来的?爷爷奶奶躲在哪?"
果然就出来一个太婆,呵呵干笑着把男孩拉回,去的当头从容镇定地瞟我一眼,然后行云流水一样退去继续躲。那个道具男孩被她扯得拖泥带水。
"嘿嘿。"我象个不太规矩的男主角一样看着她,她咬住嘴唇不说话,双手攥紧,"我可没叫他们来,信不信由你。"
我伸出五指在扶手上啪嗒啪嗒唱歌,努力忍住笑道:"这有什么,我早习惯了。不过我现在担心的是——那只无辜的鸟——你再使劲它很容易骨折啊。"
她有了点笑意,低住头,伸出两个指头去摸鸟背上细黄的羽毛。小鸟婉转而鸣,象唱歌一样。"呀,真好听,要能带回家常听就好了。"
不由自主坐直了身子,仿佛有根长刺捅进我的脊柱中,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僵硬,"这......这是天铃鸟。""嗯,名字听着就和歌一样。"那个叫阿曼的女孩一放手,黄鸟穿过池塘穿过枯柳穿过秋天,就出了园子,"它在天上飞的时候,唱得可更好。"她转过脸,象一朵会走路的花。
我缓缓伸出手,克制不住的干涩,"阿曼,有个故事,我说给你听......"
我半个月没去白马酒吧,半个月后的那天再去时,马姨撇撇嘴说武丽走了。我狠下心将刚发的工资甩到她胖脸上时,她很爽地告诉我武丽被华老板包起来了,没准在A市、没准去了B市,没准出了国。"华老板可是个有钱人。武丽以前虽然傻乎乎贴了你不少,可最终还能明白。"
我吐气,因为我没有留下一半钱塞住她的两片薄唇。
回来的岔路似乎被堵死了一个口子,我只能走能活的那条。可它真象一条狭长的窄巷啊,人们都在那头列队等我,爸、妈的像、她爸她妈,道具男孩拿着两束塑料花,"欢迎欢迎,热烈欢迎。"那是我童年时所不熟悉的。后来导演们都说:"你差一点就误入歧途。"
出巷的那天,我和阿曼成了婚,艳阳高照,天蓝得吓人。
那天有人送来一个大花篮,别了一张小卡片,上头有一只淡黄的天铃鸟,下头有四个字——原子时代。
我的眼眶里哗啦啦就涨了水,象被谁揍了一拳,我这辈子就跟武丽学过一首歌:
"没有氧也能呼吸
没有氢也能飘起
混沌中就擦起的两团记忆
我们在颤栗爱的传递
靠近时我有些好奇
疏远时我开始着急
这世界为何不越来越拥挤
你贴着我,我赖着你
做一场丢了结尾的游戏
无它
无它
因为有了风
原子作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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