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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舞

http://www.sina.com.cn 2001/01/04 15:36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栗色长发

  (一)

  中心公园草坪上的露天舞场,被枝叶筛过的阳光一粒粒洒落在他黑色的西装上,闪出班驳的棕黄色。

  她懒洋洋地靠着他,眼光越过他的肩膀,视野随着他的旋转变换着,眼光眩惑如一只即将入睡的猫。

  他脸颊轻轻蹭着她微卷的长发,左手中指隔着黑缎长裙数着她的脊椎骨,右手压着她的左手,她的左手压在他雪白的衬衫上。

  这两个月,每次需要参加舞会他都叫着她,虽然他知道这是违反纪律的,但他需要她。而她也没有拒绝过。

  他的胸口和右掌间,她的手指轻敲了两下,他带着她旋转了180度,迅捷而优雅。

  “秋千上的三个小男孩儿。”她的头依然靠在他的肩头,望着相反的方向。

  “看见了。”灌木丛、大树、凉亭、秋千是他一到这儿就记住的几个明显的方位标志。

  “穿米黄西装棕格子衬衫的一米七八的还在附近吗?”她飞快的语速和懒散的姿势居然在他晃动的舞步里自然地调和在了一起。

  “上林荫道往出走了。”

  “他给中间的小男孩儿吃了一块糖,我觉得有问题。别动!已经来不及了,走吧。”

  他很轻松地滑了两步,带着她旋到了舞场边缘。

  两个黑衣舞者依偎着消失在人流里。而他们撇下的舞场不到五分钟就传出一声尖叫,很快乱作一团。嘈杂中谁也没注意一阵阴风着地卷来,直到一声炸雷在头顶裂开,人们才发觉不知哪里来的乌云,天地间已一片昏黑,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

  (二)

  傍晚,城市的另一边,江水打着漩。

  他披着黑色风衣倚着栏杆吸烟,一阵凉风裹着零星的雨雾吹过,他的眼光追逐着烟灰,落在了她飞舞而至的红色风衣上,燃烧的火焰中,她沉静依然。

  两件风衣飘进江边的小巷。

  晚霞早已烧尽,只留几片灰烬在急速暗下去的天色里。洗过的天空看得见悬浮在城市另一头青灰的远山。

  ……

  “这是我印象里‘黄西装’的样子。”她递给他一个纸卷,“离得太远,只能画成这样了。”

  那是张侧面素描的复印稿。他知道这已足够清楚了,至少他能认出来。他的心开始缩紧,跳动在这个世界和另一个世界之间,他几乎抓不到它:“我这是把她带到了哪里啦!我这个地地道道的混蛋!她救了我,可我却要杀了她?!”他想起除了第一次见面她还没在他面前穿过红衣服。一下子奔腾的江水声消失了。他张开嘴,听到自己的声音怪怪的:“没错,那块糖当时就要了他的命。局里已经把这个案子交给傅明了。”

  “那么小的孩子能知道什么呢?也不肯放过。不会有满意的结果。”她停下脚步,望着前方泛着一片片水光的石板路,良久,“算了吧。”

  他默默点了点头,两人同时长嘘了一口气。

  他庆幸她没有说出什么逼他不得不干掉她的话:“她的直觉到底告诉了她多少呢?孤单单与一个世界抗衡能有什么样的下场呢?可她是因为我才陷入今天的处境,只怕她还不知道吧。”虽然他知道与其让别人杀了她,还不如自己亲手结束她,但他还是很庆幸,仿佛是自己刚刚死里逃生。

  她也在庆幸他没有对自己下手:“也许这次我的直觉错了呢--他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可为什么下午打电话的时候不停地断线,临出门灯怎么也关不上?”虽然她没有害怕,虽然她明白与其由别的家伙来结束她,还不如把这个“权利”交给他,她相信他的技术会让她没有痛苦,但她还是很庆幸,仿佛是自己战胜了一次罪恶的挣扎。

  “难道这是爱情吗?”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望向他的脸庞。

  他也正转了身盯着她,心里想着:“难道我爱上了她?”

  (三)

  她的眼睛在暗夜里闪动出两点星光。他还是第一次看到这双眼睛完全睁开。

  他问过她:“你们画画儿的都是这样眯着眼看东西吗?”他不明白为什么多了层睫毛的阻隔却能让她更明了地洞悉这个世界。

  就是这双懒洋洋的眼睛在朋友的婚礼上从枪口下救了他。

  他还记得当时他和她不知怎么被安排在同一辆喜车里,她以最简洁的语言说清了自己和新人的关系。那会儿他想,要是犯人都象她可省了他多少事儿呢。

  他还记得她被他揽着的身体仿佛不受地球引力般飘忽地在春天的草地上旋转。那天她也是一袭红衣。那以后他就只见她穿黑衣服了--直到今天。

  他还记得她以什么样的力量和速度跑过来一把拽他蹲下,虽然,他随即在鼎沸的人声中分辨出子弹呼啸而过,并条件反射般顺着消音枪射出的方向予以了准确的还击,可他不得不承认,是她救了他。

  他还记得几个小时后,当他处理完一切再找她时,她只眼皮也没抬一下地说:“我救你救得对吗?”他这个十多年来习惯了逼视别人的刑侦处长心里竟一阵发毛。

  因为这样的印象,以至于后来他知道她是画画儿的都有些不相信。

  笔录时,她说:“我在相机的偷拍镜头里拉近观察每个人,当听不到人们说什么,只看到他们的脸时,一切都变得简单而有趣。我顺着那个人的相机对准的方向搜寻,看到了你独自站在一边儿打手机,眼神习惯性地透视视野里每个人。再回过去观察他,突然感觉不对劲儿,阳光温暖的近乎悲惨,我无法想象如何描画这样一个婚礼的场面。就不由自主朝你跑了过去。”他反复地看这一段,直至背得一字不差。

  照片上他看不出阳光有什么特别,不过他能看出来窗户里那个已经放下相机的死鬼右手正伸向什么,手的姿势他再熟悉不过了。

  (四)

  感觉--他能混到今天也与他敏锐的感觉分不开,但那是源于大量经验的积累和敏捷的归纳和剖析能力。至于“悲惨的阳光”--不过那天早上起来,妻怎么也不愿放他出门,说心里不塌实,小女儿也哭个不停,死活不去幼儿园,非要他在家陪着玩儿……

  虽然从小就总有女生比他功课好,但并不妨碍他从小就看不起女人。他觉得她们是一群不理智的动物,就算上天赋予她们非凡的能力,她们也会把它浪费在毫无意义的小事儿上面。《福尔摩斯探案集》里那个唯一耍了福尔摩斯的女人还不是作着别人的情妇,一事无成?而今天的她还不是差点送了命?

  半年来,他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接近她的借口--利用她,不用就浪费了。比如今天,公园里到处是快乐拥挤的人群,她一眼就发现了那个不对劲的家伙,连他这个事先知情的人都没发觉那家伙藏在哪儿,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的舞伴,黑色的舞伴,他对她有着不可动摇的信任和默契,这感觉象吸食鸦片,令他陶醉。

  为了这陶醉的感觉,今天他冒险带她去了那个他明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地方,那个连他都不该出现的地方。只为了多享受一次“死亡之舞”的默契,却差点造成不得不亲手杀死她的局面……

  她究竟知道多少呢?夜越来越重,他想看清她眼里闪动的东西,伸手把她揽到近前。

  (五)

  小巷里,无声的舞曲在回荡。

  他的脚不由自主地滑出优雅的狐步,她如影随形地跟着,恍如没有重力的牵引。

  “闭上眼。”

  他毫不犹豫地听从她的信号,一如既往。

  “我还没有好好看过你。”她在心里默念。

  从巷口经过的老者,见黑漆漆的巷子里有一片红帆时隐时现地浮动,自言自语道:“真的老啦,眼睛花成了这样儿……”

  “死亡之舞”,他们已经从春天跳到了秋天。

  “死亡之舞”,已是他和她无法逃脱的宿命的脚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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