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
http://www.sina.com.cn 2000/11/06 10:3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小奚奴
分手一年多,马丽又回头来找彭司,并不是发现自己还爱着他。她只是不服气,凭什么世界上有个女的使她的男人--事实上是曾经的,但感觉上是永远的--如此魂牵梦绕,凭什么?她咽不下这口气,非要见识见识。
彭司对马丽开始并无鬼胎。可是后来,不仅是马丽连彭司自己也觉得事情不对头。他似乎总在马丽身上寻找一些东西,而那些东西他又似乎相当熟悉和迷醉。促使一切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次谈话是这样的:
“你是不是有一个忘不了的情人?我像她--她很像我?”
彭司心绪纷乱,看了一下马丽两眼失神,觉得此种被人质问的场景似曾相识。“干吗我坐下来非得用左手就不能用右手支着脸非得爱吃巧克力冰激凌非得穿米色连筒袜?……”马丽没好气地数落,想起自己过去心满意足故作可爱地服从上诉种种命令,那个意醉神迷刮目而视的彭司就幻化而来,模糊了他现在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她心中一痛。
彭司则在想,从前他和她做爱,总是始于后入式再转到前面通常的姿势。这种方式勾起他一股怀旧的温情,每次都分外激动,情欲澎湃。
过去的日子,如同走廊,可用回忆去穿行,去看风景,但却不是让人栖留的所在。对彭司而言,过去的片断,正是走廊上的窗子,一扇扇记录风景的晨昏变换。现在,正像早晨的太阳照亮其中的一扇,像一幕电影镜头由远及近,她----那个老情人从过去中飘浮而出。她俯着身;忽然挺胸,抬头,一甩长发,右手倏然摆上来把鬓角一理,颈项倾侧,微笑……在这些细微之中她柔软毕现,彭司的目光捕捉到一条条曲线轻盈,记录她刚才的动作,仿佛几道优雅的闪电--她是谁?一切发生在哪里?在何时?
过去,无边无际的过去汹涌而来,无数喧腾的泡沫和涌荡的潜流热闹在彭司的脑海。彭司茫然失措。他不能确切地再现任何一个场景。过去不是走廊,而是疾驶的列车,一幕幕风景从车窗一掠而过,你能撷取哪一朵鲜艳,那一丝颤巍?现在的日子又何尝不是如此?--彭司和马丽如胶似漆的时候,偶尔鬼使神差,也会有这样的念头。
马丽回来找到彭司,对他说,带我去见见她。彭司把烟头一扔,起身道:走。那利落劲好像他也早想这么干了。他们出门来到街上,是灿烂的中午,人流来往,车行不息。
起初马丽见彭司喜欢她这样,喜欢她那样,觉得这些平淡无奇的细节被他重视,这就是爱情,自己也肯定确定了那些特点。然而后来发现彭司总欲使她扮演什么,她感到很累。原来使她热情甚高,使她认为真正体现或体味了自我的小事情--比如在她暗示下固执地只要吃巧克力冰激凌--终于变成了一重粘满灰汗的紧身衣。箍得她透不过气,浑身腻烦。她受不了跟他吹了。
正如凉风使裸露的皮肤紧张,一旦失去了被包裹的表演机会,马丽感到自我一直空无着落未被人识,感到羞辱,于是回头来找彭司。
马丽想着,见到那个女人,说什么好呢?如实讲来?按说理应如此,自己已经和彭司分了手,还在乎什么,有什么不好讲呢?可是每当真要确定这一点,心底一股强烈的嫉妒又使她几乎就在大街上疯叫起来,想狠狠地掐彭司。
她矛盾着,傍着彭司一路走,问:“去哪里呀,咱们要不要坐车?”彭司没理她,似乎没听到,自顾走了几步,忽然钉在哪里,看一眼马丽,又四顾川流的车与人,四顾车与人川流其上的条条街道,愣了。
是啊,去哪里呀?
是午后,斜阳欲去,透窗依依留下温黄的暖意,彭司燃上烟,拾过一份报纸。报纸上的文字就像操场上的小学生,大小参差,纵横队列。两指间,烟蛇袅娜。一阵悉窣鞋响,那人捧过一杯咖啡……彭司和马丽上了巴士。
乘务员报站,开门,收钱找钱,喊人给孕妇让座儿,和操蛋的乘客拌嘴,在站台和另一辆巴士的司机点头致意……忙得不亦乐乎。她嘴唇翕动,身体不停地左倾右侧,昂首,扬手,远视,睥睨……彭司着了迷,他的目光又攫到了大把大把的弧线--那可都是闪电的好材料啊。渐渐地彭司看出其中的轻盈和优雅,不仅更加长身凝视,难道是她--“钱找给你了吧?”乘务员忙里偷闲,回彭司。
“呃,找了找了。”那你瞪着我干啥,乘务员没这么说马丽也体会得到,逗得想笑。彭司唯唯而退。
在性高潮之中,彭司和马丽都是真的。对于他们有过的一段,彭司能够确信的只有2点:
抚摸--〉柔软
摩擦--〉快感
带着马丽,去见那个她,彭司频频想起以前和马丽的销魂情景。他从后面换到前面,花样迭出,呼哧带喘,忘我而卖力。马丽随着他颠来倒去,他现在想起来,那时的马丽就像一堆破乱的旧东西,他在里面穷翻个不停,却找不见那要找的,后来就赌气似的,一劲地瞎翻。
马丽觉得彭司那时是一匹脱缰的儿马,生猛而狂野,她愿意做草地,被肆意践踏。但他现在只是一条蔫黄瓜。
彭司想不起来,他在昔日情人--马丽之前那个--面前表现如何。在所有场景中他似乎全是观赏者,从不是表演者,这使他讶异。更令他惊讶的是,他之所谓她,有关的记忆,也总在一种变幻不定的感觉里。似乎她是一团稀淡的雾,而他则稀淡的近于空无。但那模糊是如此辽远,空无也如此巨大,使彭司深感振颤,难以割舍。
但后来彭司真的想出一个名字来,并且想起她在医院工作。彭司就是在一次住院时和她搞上的。每天早晨听着走廊(走廊!)里鞋跟嗒嗒一路响,他知道她来了。面上是关怀和温暖,目光透出丝丝询问--好点了吗?一如金粉似的秋阳,洒落在朵朵金雏菊上,窈窕的身形,妙曼的声音,白衣胜雪……
来到那家医院,遍问员工,谁也没听见过他说的名字,在人事科从头点检建院以来的花名册,连一个近似的也没有。失望疲惫之余和年迈的副院长聊起旧事,倒真有个护士和病人恋上了。不过那人叫刘桂枝,42年生人--42年彭司的老爸还没断奶哪;刘桂枝?窈窕,妙曼,白衣胜雪?呵呵。
彭司和马丽漫无目的地走。在又一个十字街头,彭司突然发狠向前猛跑,汽车嘎嘎尖叫着刹车。马丽以为他要自杀,一面追他,一面更嫉妒那个女人,痒痒得要命。但彭司跑了一段就停住了,一脸沮丧。原来他一眼瞥见街道对面一个女人扭扭的走姿十分熟稔,不由得心房狂跳追了上去,可追着追着,那女人就在人流中消失了。
他惘然而立,似乎过去,现在和将来所有一切都像那女人,像一滴油,吱一下溜了。他盯着马丽,仿佛她也会随时消失。
我们最后的文字是作者自白:这个故事--如果可以称之为故事,我这样杜撰了结尾:彭司和马丽上了一个天桥,他们看不见自己老长的影子所笼罩的黯淡,刺入大街和一条条人影相互重叠。据彭司说,这是他和那个女人经常出没的地方。而马丽则买了一份巧克力冰激凌,一边聊,一边津津有味的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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