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六百年(一)
http://www.sina.com.cn 2000/11/20 15:2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冥灵
楔子
心里有一种莫名的感觉,想要写出来,却又完全整理不出一个字,它在我心缠绕,挥之不去。我想它正等我的一个故事而降世,可是那个故事是我如何酝酿都还没成形的,这种感觉开始在我心中越发浓重起来,炽热却无形,神秘……我自己都完全不知道它将会是以什么样的方式出现,也不知道它开始出现时会不会离我的思维越来越远,希望当它降生的那天,你们能够体会到我现在心头,哪怕一线地感受……
死神已向我们袭来
他的脚步声已传到我们耳边
用你火热的胳臂搂住我冰凉的胸脯
现在我已忘掉了一切苦恼忧烦
在黑夜里摸我抱我吧
黑暗的前奏曲已响成一片
死神的绳索已经伸向--
我们这对热爱的伴侣
朱迪斯(澳大利亚)
把房子租给了两个年轻人,并且他们同时死在这里的事情。我始终没有告诉现在的房客--极其年轻的父亲与年幼的女儿,这多半是我的私心在作怪。我没有工作,要靠租房的收入来维持生活,大概就是良心对我的谴责,每当深夜里,年老的我无法安睡时,就会隐约听到那两个年轻人的声音,这种心灵的窒息,我想,它将跟着我到死的了吧……
/当天使在云隙里向人间张望时,她们看到的却是悲伤。/
细想起来,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们就这样死在我的房子里,没有一丝离去的痕迹,我甚至还清晰地记得他们在死前的那个晚上向我道晚安的笑容,很安详,是无法让人将死亡与他们相联系起来的笑容。
在我居住的房子里,埋葬着两个悲哀的亡灵,在收拾那间已经消失了他们踪影的房间里,我发现了一种早已离我远去的感情。
在这个世上,我已经度过了六十来个孤独的年头,没有快乐的回忆,没有爱人,也从没有一个可以给我养老费用的工作。还好,百年前曾经兴旺的家族遗留给我这个古老的园子,它古老的看不起我头上的白发,就这样静静地和别的旧房子一起等待着被岁月埋没。当我无法再养活自己时,我决定放弃固执的生活,把那间空置的房间租出去,我揣着莫名忐忑的心打扫着它,抹去时间在它身上刻下的伤痕,终于它干净却沧桑的出现在了我面前,可是我帖出租房告示的整整两个月里,没有人来孤僻的这里询问过。
我至今都不相信,他们拿着告示走到我面前时说的话--这里很好,他们很喜欢。因为根本没有年轻人最起码的生活设施,热水器,空调……我告诉他们,热了,可以在这棵大柳树下乘乘凉,树边的老井里有很凉的井水。他们从一开始就从没有介意过我这个老人的罗嗦,看房的当天就住了进来,付钱时,笑容很谦逊,无法相信他们就是和这个城市里,那些马路上高声向我大喊着死老头子不要挡路的年轻人们是一个时代的人。于是我开始友好的打量他们,都是很高的个头,略高一些的年轻人头发留得很长,剪得很乱,看人时总要用手指去掠遮住眼睛的头发。旁边那个头发剃的短,长相很周正,但是皮肤晒得像荞麦粉一样黑。我不是个顽固的老头子,但我仍坚持当着他们的面将他们付给我的整整三个月的房钱数了一遍,六百元钱,我不想会少也不想会多。数钱时,我知道了他们的名字,长头发姓岳,叫暮尘,黑皮肤姓长孙,单名一个翼。我说实在是记不住,黑皮肤说以后要是找他们有事,那就叫喂,他们不会介意的。我说那不好,我这个年纪,就叫你们小尘,小翼吧。他们笑了。
多好的年轻人,就是装扮太怪了,裤子上全是洞。刚开始我是这么想的,从来没有人和我很亲近过,就连能让我记忆深刻的交谈都没有,我不太关心别人的生活,因为也没有人来关心过我。
我把他们给的钱很好的包了起来,藏在了地板的夹缝里,我想很快的,他们会住不惯,来问我要回房钱。可怜的花了一星期我为数极少的家底,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天还是酷热,他们却很安静的生活着。终于到我不得不去动那钱时,心里也是放心的了。
翼每天天不亮就去上班了(那时候,我以为是在上班,他们死后,翼的学校里来了人,我才知道是在城的另一头读大学。)尘好像是失业的(也没有亲人,至今都是个谜),翼走后,他睡到天大亮才起床,一个人窝在屋里头,比我这个老头都耐的住热,出来洗脸时,差不多总是正午,日头正烈,他梳洗完了就出去了,在外面逛到黄昏时才回来,然后又是等,等着翼回来。他们从不做饭,也没有带过任何一个人回来过。事先,我已经把唯一的一台十五寸黑白电视机搬到那间屋子,但是连着几个月,电费单子上总是很少的几个数字。
就像我的生活中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样,他们的平静总让我觉得是否是自己的一切太死板,太沉寂。在我的心里面,年轻人怎么说也不该是这样子的,没有太多的交谈,虽然他们两人的脸上是那样满足与快乐。可心里总会堵得慌,人老了,夜晚会睡不沉,还会经常从半夜里醒来,然后睁着眼睛到天亮,于是我索性花了一夜的时间做思想斗争,终于,第二天,他们的房间里多了一台半新不旧的台式电风扇。夜里,翼来给钱,我硬是没有要,最后还是被我挡回去了,一点都不后悔,反而有了一场踏实的好梦。
/如果不是强烈的阳光照射着,常人又怎么能够模糊的窥视到这片黑色玻璃后隐秘的世界?/
那天下午,尘照常是一个人出去了,到了黄昏的时候,他提着一个大方盒子回来了,我正好在厨房里洗碗,不久就听见里面开始放音乐,是我本来就准备好挨的摇滚乐,过了那么久才有这种声音,我倒觉得不像在街边的百货店门口两个大喇叭放出来的那么难听。天黑了,翼回来了。我睡不着,就坐在窗子边,月光很亮,不开灯就看得清屋子里的一切家什,隔壁的音乐还在放着,我把墙上的黄历拿下来,在月光下看看上面画着的小图片儿。突然,翼大声地说话。
“暮尘,把录音机关了!”
……
“把录音机关了!”音乐停止,又响起,再停止,再响起,终于,砰!的一声,录音机被砸掉了。
“你最好弄清楚,我只是现在可以容忍你,但我绝不会因为你而放弃我的未来。”“你终于说出来了!”“是,我说出来了,而且我会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改变我的生活,你--永--远--无--法--进--入--我--的--生--命!”
然后,一片寂静。我这个好奇的老人蜷在窗边偷偷张望,行为就像是偷食的孩子。翼走了出来,笔直走到井边,拎了一桶井水从头浇到底,汗衫紧贴在身上,月光让它泛着光芒。我仍窥视着,尘跟着出来了,走到了翼的身后,竟然用双臂抱住他!翼痛苦的低着头,渐渐的转过脸看向尘……天啊!如果我还曾经有过恋爱的话!我不得不承认,他们是在亲吻。当我卑鄙地偷窥到这一切时,那一刻,我竟然愤怒了,是强烈地感觉到自己受到了欺骗与侮辱,在我的园子里所面对的。后悔,可还有什么用?如果我知道他们会选择死亡。当他们正毫无顾忌地深恋着对方时,我走了出去,门很重的被打开了,他们有些吃惊的看着我,但并没有惭愧的样子。踏出去的第一步,其实我就矛盾了,我要的只是维持生活的钱啊,他们要的或许也只是一个能维持恋情的地方,我何苦管那么多?语塞……我固执地呆立了半晌,重重地叹了口气又关上门回去了。身后是无限地沉默……
/只要想到你还在这个世界上呼吸着,我就无法停止去爱你,所以最后,我选择毁灭自己的生命。/
现在住在这个园子里的那对父女啊,让我告诉你们什么,几个月前,你们现在所睡的床上曾经躺着两个紧拥着死去的男人?!我没有钱去改变里面的陈设,他们扔掉的录音机被我拾了回来,用胶带粘好,放在桌子上,我这把年纪是没有泪来凭吊任何人了,只有用它来惩罚一些什么。我的麻木?我的狠毒?罪孽,在我窝囊了一辈子后定义在我的生命里。
可是,我仍然要生活不是吗?他们如此年轻,但他们死了。我已经老成了一个废物,但我还活着。必需为了每天能吃饱一顿饭去痛苦。而不是选择自杀来结束一切。就让他们的眼神时时刻刻浮现在我退化的大脑里,在世界上苟延残喘,孤独的活着吧……
他们死后没多久,园子里相继来了些人,有询问的,有要告诉我些什么的,全都被挡了回去。我不知道一切,我只管租房子,我老了,没有钱,要活命。
过了一段时间的苦日子,蜚短流长到了我这个老头子这里也失去了解闷的意义,不久,一切好像又没发生过,他们就像是对异乡的游客,来逛了一圈又回去了。菜场里的价钱依然是磨在我心头的砂纸,夏天过了,秋天也快过了。我还能活多久?生命还好只有一百年,有人觉得多了,有人以为少了。但对我来说已经足够了。
/人类心灵深处渴望不朽的冲动是如此强烈,以至于总是倔强地想拒绝死亡这个残酷的现实……/
那对父女中的女儿只有九岁,昨天,她捡到一根十字架的项链来到我的面前,我认出那是尘的,她将小手举得很高,我不敢接,突然,我在她的眼神里发现一束光,是直射我心灵深处的光,明亮得让我的自责与愧疚无处躲藏,而她却是用孩子的口吻说道--
死亡只是开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