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魂
http://www.sina.com.cn 2000/12/20 17:29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懒猪mm
前副院长郭坚教授已经去世一年了,美院准备为他在新落成的美术馆举办纪念展。
郭坚教授的作品在国际上享有很高的声誉,作为第一批留学苏联的美术留学生,他是新中国油画界的代表之一,然而他的创作生涯在他去世前十年已经停止了,那十年他处于一种精神分裂的自闭状态,从不开口说话,什么人也不认得。我有时候会在校道上碰到他围绕着那棵高大的尤加利树一个接一个地转圈,艺术家的癫狂是让人敬畏的,所以我们总是用崇敬的眼光去远远地看着他。
大型的纪念展,陈列室那几张范画是远远不够的,于是,郭坚教授的弟弟--同是油画系教授的郭毅老师和另一位王宏教授带我们几个去储藏室整理院藏郭坚教授的作品,有机会先睹为快,我们当然是趋之若骛的。
画装在一个个大木箱里面,我们小心地把箱子拆开,把一幅幅用木架子隔开的画作拿出来,检查有没有破损,然后核对登记。郭坚教授的前期作品有着典型的苏派写实特征,色彩明快,补色技巧出神入化;后期作品则带一点写意风格,色彩运用大胆中见协调,看似不经意的笔触却都恰到好处。我们都看痴过去。
最后两个箱子了,我们几个学生合力把其中一个推出一点,突然传来“卟”的一声,象是木板扑倒的声音。我绕到箱子背后,果然,有一幅画夹在两个箱子之间,随着箱子的移动扑倒在地上,画布朝下。我连忙把画捡起来,翻过来检查有没有粘上尘土,画上是一个白衣女人头像,消瘦的面孔,忧郁的眼睛,有着一种不食人间烟火、震慑人心的美。“咦,怎么这副画没有登记啊,这不太象老郭的风格嘛,”王宏教授边说边从我手里接过画,“真是一幅好作品。”大家也纷纷围上来。
“她、是她……”直到郭毅教授颤抖的声音传来,我们才从震慑里醒过来,我回头,看见郭毅教授脸上有一种难以名状的痛苦,他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是那个妖精,没错,是她。”王宏教授呆了几秒钟,忽然象想起了什么,说:“哦,就是那个害得郭毅教授的妻子自杀的女人。怪不得,她这么美…….我还以为没人见过她呢。”他又回过头来问郭毅教授:“那么说,你见过她?真人也是这么美的?”郭毅教授没有理会我们,象是在极力地控制自己的情绪,忽然,他转身朝门外走去,临出门,他顿了一顿,丢下一句话:“不,我没见过她。”
那幅画被挂在陈列室里,我们又发现,无论看的人从哪一个角度去看这幅画,画里的女人都象在注视着看的人,人移动,她的眼光也跟着移动。学院的人纷纷来看,纷纷赞叹着。我乘机向一些资历较老的老师打听这一个“妖精”的事,得到的很有限,他们都只知道十一年前郭坚教授为了一个女人抛弃自己的发妻,郭师母在绝望中割脉自杀,然后郭坚就疯了,没有人见过这个女人。
郭毅教授也说没有见过,那他怎么知道“就是她”的呢?
我贪婪地一遍又一遍去看那幅画,看着她,总是觉得有一种没有着落的忧愁,轻飘飘的,在空气中游荡,仿佛自己的一切,都凝结在这股忧愁里,追随着她的眼波。可能是站得太久、凝视太久的缘故,我突然觉得天旋地转起来,到处到是她的眼睛,在注视着我,千千万万双眼睛啊…….“喂,你有完没完,该吃饭了。”同学阿宁推了我一下,把我从幻境中推了出来。我甩了甩头,好容易回过神来,说:“这幅画有魔力的,你信不信。”阿宁嘻嘻哈哈地笑了一通:“我看你是被她迷住了,小心!”对了,郭毅教授怎么不来看画呢,大概是怕勾起他的伤心事吧。
第二天,我们正在上课,副院长耿教授急匆匆地跑来,把王宏教授给叫了出去,他们在门外小声交谈了几句,就一起快步走了。我只隐隐约约听到“郭毅”这个名字出现了好几次。难道郭教授出什么事了吗?他今天应该是去美术馆筹备展出的呀。
终于等到几个跟去筹展的高班学生回来,才问出了个大概:郭毅教授今天早上一直没来,等到在那幅《白衣女人头像》刚刚挂上时,他突然出现,掏出一把小刀,在画上狠狠割了几刀,口里一直在叫喊:“杀死你这个妖精!”由于事出突然,谁也来不及阻止他。
画送去修补了,而郭毅教授,则被送进了医院,听说从他掏出小刀那一刻开始,他就不停地在叫:“杀死你这个妖精!”直到医院的车子来,打了一针镇静剂之后才停止。
那么说郭毅教授应该是一早就决定要毁掉那幅画的了,虽然那个女人害死了他的嫂嫂,害疯了他的哥哥,但是,他应该去找的是那个人,而不是这幅画啊。
我去看望郭师母,师母一直不肯说话,只是垂泪,我只有陪着她坐着,偶尔劝慰两句。天晚了,我站起来告辞,书桌上有几幅速写,在站起来的一刹那,我不经意地扫了一眼,也顾不上礼貌了,捧起来细看,没错,画的就是那个女人,但有几个不同的角度,虽然是速写,仍然可以感觉得到那股忧愁。“这是郭坚画的,阿毅这几天突然拿出来看,我已经觉得他不大对劲,哪想到他……”师母说到这里,又开始小声啜泣起来。“老师有没有说起过这个女人?”“没有,他从来没说过,但我知道十一年前,他们兄弟俩为了这个女人大吵了几场,有一次我听到他朝他哥哥叫:‘她是一个妖精!’但这些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为什么…….”
告别了郭师母,天色已经全黑了,我站在校道上,身边是郭毅教授疯狂时期最喜欢的那棵尤加利树,如手掌般的树叶在风中互相摩擦,发出沙沙的响声,抬眼望去,密密的树叶遮住了天空,只隐隐有几丝月光,透过缝隙洒下来,温柔地落在我的肩上。
“你在这发什么呆啊,难道你也疯了不成?”是专管陈列室的李老师,他也兼着破损画作的修补工作。“嗳,我还没到那个段数,你放心。”我笑了一下,朝他走去,问道:“怎么样,那幅女妖精修补好了吗?”说到那幅画,李老师收起了笑容:“那幅画嘛,就算修补好也肯定走样的了,不过,倒是有一点奇怪……”李老师欲言又止的样子。我忙追问:“有什么奇怪的?”“那幅画的时间,”李老师顿了一顿,“按照颜料硬化的程度,应该至少有一百五十年了。”“什么?那不是郭毅教授画的吗?应该大概只有十年左右呀。”错了!是什么东西错了?!“是啊,但是……南方这种潮湿的天气,不可能啊,除非是一种很特殊的环境,但它一直在那个恒温的储藏室里啊。”我突然想起王宏教授曾经说过这幅画的风格不象郭坚的,但是,这不是他的情人吗?又怎么会出现在一百五十年前的画里呢,我又想起郭坚教授那几幅速写,肯定是那个女人没错啊!我呆在树下,完全没有注意李老师已经摇着头走远。
我梦游一样地回到画室,一个人也没有,谁也没见过她……除了郭坚教授……她是一个妖精…….一百五十年前的画像……忧郁的眼睛……杀了你……一百五十年……她是……妖精…………在静谧的画室里,我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声,象一颗颗石子投入湖中,每一颗,都泛起无边的涟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