活下去(上)
http://www.sina.com.cn 2001/01/02 17:1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燕垒生
没有掌声。
没有掌声是因为观众只有十三个。偌大一个剧场只有十三个人来观赏他们这个有三十七人演出的主旋律话剧。在全长一个半小时里,他上场时间总计为一小时十分。而这一小时十分里,他已经把这十三个人数了不下二十遍了。这十三个人就象在举行最后的晚餐一样坐在台下的观众席里,等候结束。
的确,现在还会有谁来看他们这种冗长无味的话剧?就算演得再卖力,也只能面对一排排空座位。一想到这些,他就感到有点痛心。不是基于对话剧事业的热爱,而是因为越来越显菲薄的工资。
“听说那里有鬼。”
“不对,我爸爸说,那是阶级敌人编造出来的,不信你可以问老师。”
“我才不要去问。你敢进去么?”
“有什么不敢?”
两个孩子从锈得发红的铁门缝里挤进这已经破败得可以蓄牧的剧场。我记得你胆战心惊却又装得勇敢万分的样子。多久了?二十年?三十年?忘了,全忘了。然而时间还是象流水,没人能够否认。双重否定,表示肯定。
“这玻璃门都碎了。”
“把那块也砸了,你敢不敢?怕什么?红卫兵什么都敢砸的。”
我从草丛里捡起一块砖头,向那一扇尚算完好的玻璃门扔去。随着“哗”地一声,玻璃全碎了,溅了一地,不得不承认象水。
空荡荡的剧场里,座位都砸得差不多了。
空荡荡的剧场里,说话也是空荡荡的。
我看见你跟在我身后,小心地走进去。我听见了你的脚步声轻得象蜘蛛在网上的爬行。门外,阳光灿烂得让人害怕,里面却阴沉而黑暗。
这原是个十分贵族化的小剧院,原本就不是给劳动人民来看的,因此不太大,只能容三、四百人。两边有包厢,还有楼座。也许楼下是小资产阶级看戏用的,楼上坐的是中等资产阶级,包厢里则是大资产阶级了。因此,包厢被砸得最彻底,连栏杆也没了。
“回去吧。”
你声音发颤地说,一只手扯着我的衣袖。我挣开了,跑上舞台,说:“还早呢。”
舞台对于那时的我来说是太大了点。我伸开手,说:“象不象郭建光?”
资产阶级是不会看《沙家浜》的。在黑暗中,我看到了你的明亮的眼睛。
你的明亮的眼睛,象一对宝石闪烁在杯子后面。如果杯子里装着一杯拿破仑或者路易十三,而你穿了一袭晚礼服,那实在是一个华美动人的故事。可是,杯子里只是一杯白开水,你穿着也只是一条旧花布裙子。
“你看过昨天的电影了么?”我没话找话地说。窗外,雨下得大极了,“噼啪”作响。应该是个故事吧。
“没有。好看么?”
“不好看。”电影从来没有好看的,这一点,越来越由我们文艺战线上的电影工作者证明了。你只是抿了口白开水。窗外的路灯下,雨象濛濛的小虫子,成为一团,也只在灯照得到的地方。
“我要结婚了。”
你说着,看着杯子。浅浅的水,起了细浪。于蝼蚁来说,是一片海吧。
“恭喜你。”我都听得到我话语中的虚伪。我的手按在桌上,然而痛苦象雨。你把杯子放在桌上,说:“我并不适合你。”
是的,我相信。的确如此。应该如此。本来如此。雨下得那么大,在檐前的水管里,“叮咚”地响。你站起身,说:“那,再见了。”
你走了。雨下得那么大,其实天不太晚。不知哪一家的收音机里放着一出越剧,一个女子凄越的唱腔,象一阵风一样湿漉漉地飘过来。
这是个,下雨的夜。
你掩上门。门发出轻轻的,“砰”的一声。我都可以透过门看到你的身影走下楼去,渐渐地成为夜色中的一部份。
这是一个夜。
这个夜里下雨。
收音机里传来噪杂的声音。太阳光象雨一样粘在玻璃窗上,从那条金色的光柱里看得到灰尘在翻动。
我站起,蹲下。这样子的练功实在枯燥无味,然而是每天的必修课。再过两个月,剧团要精简一批人,因为演戏的人越来越多,而看戏的人越来越少。我不是团里的台柱,充其量只是个跑龙套的。说来也奇怪,这样子的话剧并不需要太多的形体,无非是嘴皮子利落一点,但考试,不论是干哪行,全要考形体。
站起,一踢脚,蹲下,压腿。就如此,动作周而复始,我的头上都冒出汗来。好久没演,现在我只怕只适合演大肚皮的资产阶级了。
“明天上午形体考试,下午政治考试。”党支书手里拿着几张纸,走过我们。全团只有她不是搞话剧出身,只在部队里演过几场话报剧。她手里扬着纸,说:“这次考试,省领导很重视,沈省长也要来,大家要努力准备。”
一上。一下。抬腿。总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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