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一)
http://www.sina.com.cn 2000/10/20 16:12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南琛
我轻柔地走过喧闹的夜晚,终于,酒肉味和脂粉气被我抛在了身后,我一直向前走,一路上不断地有人在黑暗里窥视着我,我皆不在意,上山下山,好象天要亮了,东边的太阳正在升起。我穿过很多的坝子,坝子紧靠着山脚,靠东边的叫东山,靠西边的叫西山,东边还有一条河,叫东河,那是南盘江的一条支流,江面上升起薄薄的一层雾,透过使人微微窒息的薄雾,我可以闻到一股带着农家肥味道的清新之气,早起的农民开始下田操作,我开始爬山,上山的有一条小路,路两边是一些桑树,上面长着毛茸茸的马桑,可以吃,很多小孩爬上桑树采马桑,一边往嘴里丢一边往口袋里装,嘴角一下子变成紫黑色,他们互相看着笑对方,我也看着他们笑,于是他们丢下了许多马桑给我,我也吃,于是我的嘴唇也变成紫黑色,他们就一起笑我,我也看着他们笑,然后向他们挥挥手,继续向山上走去。
我路过一片藕塘,我突然想起了朱自清写的荷塘月色,现在已经天亮,自然没有月光,可我仍能看见曲曲折折的池塘下面,弥望的是恬恬的叶子,于是我暗自背颂这篇散文,我看到的是一片正在散发着热气的硕大的荷叶,荷叶完全遮住了水面,但我知道这下面是黑色的淤泥,淤泥下是美味的莲藕,里面还有一种水鸟,小时候我们叫它秧鸡,不会飞,但是会游泳,它隐藏得很深,但每每被我们采用人海战术把它赶出来,最后大家欢呼着把它捉住,然后大声商量着如何处置它,男孩子说要烤着吃,女孩子就说要养起来,于是这争论不休的声音引来了看藕塘的老农,他牵着一条狗,大骂着走过来,于是大家轰的一声作鸟兽散,死里逃生的秧鸡于是扑楞楞地逃回藕塘深处。惊魂未定地等着我们下一次的围剿。
有几个男孩在小心翼翼地寻找着什么,我知道他们在寻找蜻蜓,那时我们叫蚂螂,逮蜻蜓叫蒿蚂螂,蒿是用一根很长的竹竿,竿头上用铁丝弯一个半圆,把用坏的带网眼的手提袋穿到铁丝上,这就做成了一个蒿,那时男骇子都带着蒿去上课,放了学就去藕塘边蒿蚂螂,我们也跟着去,不过我们不蒿,我们的玩法叫约蜻蜓,先在草里找到一种叫荠的植物,放到嘴里嚼,越嚼越粘,最后变成象胶水一样的东西,然后逮一只蜻蜓,用细线栓住它的腰,把荠涂在它的翅膀上,然后放它飞,它一般就绕着半圆飞,线头抓在我们手里,嘴里高喊着:“约蜻蜓,约蜻蜓。”不大功夫,就会有另一只蜻蜓飞过来,于是两只蜻蜓被荠粘在一起,我们就高声欢呼。男孩子就撇着嘴站在一边,满脸的不屑,因为我们约到一只的时候,他们已经蒿到了十多只。
我想起了这些事,于是我站住不走,我怕我的脚步会惊跑了他们的蜻蜓,他们警惕地四处看看,终于发现了一只,于是蹑手蹑脚地走过去,举起长长的蒿,猛地扑下去,随后就发出欢呼声,我突然想问问他们想不想约蜻蜓,我怀疑他们不会,但我想教他们,但我找了一下没找到那种叫荠的植物,我猜想现在已经找不到了。
我饶过了藕塘,又爬了很长的山路,终于到了山顶,山顶是平的,有一大片草地,草地上还有露水,湿湿的,有点凉。我看见他正在那等着我,他是一个军人,今年已经三十五岁了,但他还只是一个中校,他很快就要退役,他说很留恋这片山,不想走。他每天都穿笔挺的军装,我特别喜欢他穿军装的样子。
我走到他面前,他看着我笑,然后拿出一件雨衣铺在地上,我们一起躺下去。他说:“我要退役了。”
我说:“那是好事啊,我们就可以天天在一起了。”
他说:“可是我不想退。”
我问:“为什么?”
他不说话,拿出一根烟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一阵轻烟飘过我的脸,我喜欢闻这种烟的味道。
“我想当一辈子兵。”
天空真蓝,我定定地看着天,有一阵风吹过,周围的草拂到了我的脸上。
“我来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小孩。”
“他们在干什么?”
“他们在玩。”
“哦,你想玩吗?”
“想。”
他又吸了一口烟。
“我想当兵,永远当下去。”
“我喜欢兵,永远喜欢。”
他笑了,说:“你真可爱。”
我也笑,说:“我就是可爱。”
“可我很快就要退役了,也许就在一个月后,一个星期后,一天后,我就不再是兵了。”他很惋惜地说。
山上的花真多,都是野花,我定定地看着花。
“你小时候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是的。”
“我也是。”
他笑。
“可你现在在省城,我还在这里。”
“为什么我一定要在省城,我不喜欢。”
“那你喜欢什么?”
“我喜欢当兵的。”
“省城也有当兵的。”
“我就喜欢这里的兵。”
“可我很快就不是这里的兵了。”
太阳升得很高了,我的眼被刺了一下。
“你们小时候玩过些什么?”
“玩过很多。”
“比如说?”
“蒿蚂螂。”我知道他要说这个,他每次都说这个。
“你现在想不想去玩?”
他惊奇地看着我。
“你怎么想到要去玩这个?”
“因为我来的时候我看见有小孩子在玩这个。”
“哦--”他沉默了一会,说:“可来的时候我想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
“……”
山上真静,静得我想睡觉。
“我想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你去吗?”
“我去。”
他站起来,顺便把我拉起来。
“走。”他拉着我的手向山的另一边走去,我想起我是从对面上来的。
他带我走进他们部队的烈士陵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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