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佩琦-韦君宜-钱锺书-夏志清
http://www.sina.com.cn 2000/12/21 11:40 新浪文教
新浪网友:我爱张爱玲001
日前看戴煌的《胡耀邦与平反冤假错案》一书,内中对“大右派”葛佩琦的坎坷际遇作了披露。我这人看书有时会胡思乱想,咦,葛佩琦比钱锺书仅仅小一岁而已。又从“一二·九”学运,想到写《思痛录》的韦君宜,不也是当年学运“出色的笔杆子”?这也引发了一个有意思的话题:即青年人在事业的选择取向上,会不会受出生地域的影响?还有就是于国于己的最终的成就感,心灵的满足度,如何界定?真是欲说还休!
二十世纪的中国,学潮不断。1935年,在“一二·九”学运中,当24岁的北大闯将葛佩琦和18岁的清华女生韦君宜为抗日救亡,迎着朔风上街游行时,25岁的钱锺书刚从清华毕业两年。那时他正在上海光华大学边教书边写他的古体诗,而后获得庚款的奖学金去了牛津。1947年,当北平学生发起“反饥饿、反迫害、反内战”的游行示威时,26岁的夏志清在北大边做英文讲师,边啃完英文原版的莎翁全集,考取美国奖学金去了耶鲁。与葛佩琦、韦君宜等对国家命运直截了当的政治化、公开化诉求和介入相比,作为青年人的钱锺书、夏志清显然称不上是“热血青年”,只是书呆子罢了。到了世纪末再回过头来看,当年的热血青年葛佩琦除了在个人际遇上有窘困之感外,更多是内心的失落感。一生的荒废和无所建树的想法,时时刻刻刺痛着这位当年优秀青年的心。这种感受,同样也存在于际遇与葛氏相比好得多的韦君宜心中。她的《思痛录》,不光是反思二十世纪的国史党史,更多的是在反思,他们那一代青年的人生之路。在爱国救国等崇高的理念之下所作成的事业,成就到底有多大?韦君宜说,“历史是不能忘却的。十多年来,我一直在痛苦地回忆、反思,思索我们这一整代人所做出的一切,所牺牲和所得所失的一切”。
一个有趣的地方就是:1957年做了“大右派”,而后历经坎坷的葛佩琦,确实是个北方人,出生于山东平度;官至人民文学出版社长、历次运动中“即整人又被人整”的韦君宜,1917年出生于北京。而成就了名山事业的钱锺书、夏志清,其青少年时代,都是在南方度过的,一个是江苏无锡人,一个是江苏苏州人。
说到南方人这种“避害趋利”的本性,我又想到了自己亲历的无奈之事。那是1989年陆斯时期,我正逢高考,我们的那位腰有隐痛的政治老师,从讲台后的专座上难得地站了起来,训导我们,“北方的学生就是傻,拎不清。看看我们南方的学生,大多数全跑回来了。”我不知道同学当时的感受如何,我是极端抵触,在心里大骂老师乡愿,痛恨逃回来的学生,认为是懦夫。哎,想想已是十一过去了……。我现在只剩下了感叹、懊恼:这十一年中,除了多看了几本书,我什么事也没做出来。
还是再说说钱锺书吧(‘说不完的钱锺书,道不完的张爱玲’于我心有戚戚焉)。前一阵,坊间出了本《十作家批判书》,第一个批判的就是钱锺书的《围城》,认为是“中国现当代文学中的一部伪经”。论点是人物描写卡通化、扁平化;结构局部大于整体;比喻过多,影响了叙事的顺畅。我忽然想起从八十年代中期至今,很有一批新锐作家写的一批长篇小说。他们继承福克纳和马尔克斯等的余脉,写出来的故事时间跨度大,从清末民国至今;还少不了一个大家族的人物,历经人生坎坷,性格曲折发展;小说结构前卫,参次错落,一会儿“我姥姥”如何如何,一会儿“我”如何如何;叙述流畅,极尽意识流之能事。我立时觉得耳目一新,大为赞叹。后来读得多了,居然分不出作者倒底是余某苏某格某洪某还是某某了。
当年在学校里读必修的人文版的《中国文学史》,苏联味道浓郁,越读越乏,猛然间到了宋代,眼睛一亮,《宋代文学的承先和启后》及《宋代的诗话》两章,如双峰突起,鹤立鸡群。那纵览全局的大度,信手拈来的从容,外加切题的比喻,我猜测会不会是钱锺书所写(因为当时我刚看完钱著的《宋诗选注》,就是在美国的胡适看后说道,‘注写得不错’的那本)。翻看前面的《编写说明》,印证了猜想,大喜过望。这说明一个人的文字只要有特色,有风格,再怎么淹没在凡俗的文海中,自己也会跳出来,为人激赏,不会是铜锺书铁锺书而只能是钱锺书的。
夏志清在熟谙欧美文学与文论的要件下,通读中国近现代小说,认为“《围城》是中国近代文学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经营的小说,可能是最伟大的一部”。这至少说明《围城》风格的独特性,在中国她是前无古人,至今也没见来者。
据说吴组缃曾对钱锺书道:“你的《管锥篇》里什么都有,就是没有自己”。余杰也曾抓住这句话批评钱锺书,当然还不忘数落文革中钱氏参与翻译英译本《毛选》那档子事。我不禁又想到了葛佩琦。如果钱锺书当年跟葛氏一样热血参加学运而不去英伦,或者干脆直奔延安。那钱锺书就肯定不是大学者的钱锺书了。其实这是两种“知识分子观”的碰撞。吴组缃、余杰等的观点背后,可以引用杰姆逊的一句名言来落实:“在第三世界的情况下,知识分子永远是政治知识分子”。显然,还存在着另一种观点是:在当下社会科目日益细化的状态下,批判社会最善长的是政论家(如邹韬奋)、社会学家(如费孝通)、杂文家(如鲁迅)、记者(如储安平)等等之类的人。知识分子最本职的工作是:创建知识,整理知识;发现美,创造美。这是不是钱锺书、夏志清的观点,我不清楚。不过我想,出生地域,会不会影响一个人的人生与事业取向,在没有详尽的统计之前,这个“葫芦案”最好搁置,不予评判。有时一个人的性格、兴趣和传承,切切实实会影响他的一生。同样道理,16岁的胡适(他也是南方的安徽绩溪人)上了由留日革命党办的中国公学,若也跟着同学们去参加黄花岗起义,或许早就翘了辫子,就没有以后的开一代风气的胡博士了。后来有人问起这事,胡适说,当时同学们认为他是读书的料,革命成功后,也需要有学问的人,所以没有让他参加“敢死队”。
夏志清去美后,不仅写了那本著名的《中国现代小说史》,另有经典之作《中国古典小说》问世。我不清楚国内是否已出中文版,从能见到的写钱锺书和张爱玲的两章,夏的功底很厚。我想,任何一部中国小说史或文学史,夏志清的书都是横亘在面前的一面镜子,照见你的功力的深浅、火候的高低。唉,何时才能看到这两本书?
敲完这个帖子,涑然发现,昨天是12月9日。65年前的这几天,葛佩琦、韦君宜这些热血的爱国青年,正顶着北京的竦竦寒风,为抗日奔走。65年后的今天,在二十世纪的最后几十天里,我感受着窗外的冬寒,想着这个世纪以来,那些在历次学潮中献出生命的中国青年,我有种想哭的冲动。
但愿,中国未来的未来,不再有为国事流血的青年;
但愿,我这篇文字,没有亵渎那些长眠于地下的英灵!
与各位网友共勉,仅以此文,纪念六十五年前的那场学运,和所有这世纪发生在中国的学生运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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