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程福俊

　　-被采访：

　　李岩28岁保龄球教练

　　-采访时间：2000年5月28日

　　-采访地点：

　　石家庄华联保龄球馆

　　李岩是那种很青春的男孩，身体挺拔，笑容灿烂，皮肤白皙细腻，五官虽无特别之处，但是组合在一起就特别抢眼。李岩的服饰一惯前卫而另类，可是套在他的身上就会让人感觉到十分得体，人和衣服总是相互彰显，恰到好处。

　　他从事的也是前卫十足的保龄球教练的职业，当然，这种曾经的贵族运动现在更多的是让平民百姓在享受，毕竟社会在飞速发展，贵族也会有没落的时候。李岩做保龄球队教练已经有不短的时间了，现在有很多成绩不错的球员都曾经是他的学生，而他总是给人一种长不大的印象，一点也不像个为人师表的教练，但是，他确实还在做。

　　其实把李岩称做男孩子未免太过，因为他说自己已经28岁了。我总是怀疑他在骗我，因为周围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他有28岁的“高龄”。

　　认识李岩的时间不算短，他给人的印象总是嘻嘻哈哈，一脸无忧无虑的样子，好像常人所有的烦心事都与他绝缘，但是，通过这次的聊天，我才知道他也有过刻骨铭心的过去。

　　我是1987年来石家庄的。那年我只有15岁，刚上初三，在此之前，我和我母亲一直生活在距离石家庄50公里的平山县城。

　　在学校我绝对是一个好学生，学习成绩好，也很听话，不论是学校的老师还是我们家周围的邻居，他们都非常喜欢我。那时我的个头也蹿得挺快，虽然只有15岁，但个头已经过了一米七四。由于我特别喜欢运动，学校就叫我参加运动队，我经常有机会参加市里的一些重要比赛，还获过不少奖项哩。可以这样说，那时我绝对是学校的公众人物，走到哪儿都会引人注目。其实这是很自然的，一个学生学习好，长得也不赖，又是运动员，老师自然处处为你做免费广告，所以，我到学校没多久，整个学校绝大多数同学都认得我。

　　初三下学期的一天，我忽然发现在课桌的抽屉里多了一些零食，我还以为是哪个同学放错了地方，嘻嘻哈哈地就和其他几个同学分着吃了。可是没想到第二天，我的抽屉里又有了那些东西。我当时小，也不懂事，觉得怎么还有这等好事呢？自己还在那里沾沾自喜，美着哩。回到家里以后，我还把这事跟我妈说了，我妈还跟我开玩笑说是不是遇着妖精了。没过几天，我又在课桌的抽屉里发现了好几个日记本，当时我的日记本也正好用完了。这一次我不敢轻易拿着用了，因为这毕竟不是吃的东西。在教室里我一连问了好几个，但是没有一个人知道是谁的，那本子就一直放在抽屉里没有用。直到有一天，我在书包里发现了一个小纸条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们班有一个来自太原的女生叫苗苗，那时她是为了照顾生病的姨妈而转学到石家庄的。她和我一样，也是插班生，只是比我晚来一个月。那纸条是她写给我的，东西是她给我的。她还在纸条中说，从她第一次看到我就感觉到我与众不同，还说我有气质有风度，长得很好看，那时候还没有什么帅呆酷毙之类的新鲜词。我想没有人不喜欢被别人夸奖的，更何况是我们那个年龄段的人。其实，那封信的总体意思就是她想和我多接触，在一起多学习，当然，这只是冠冕堂皇的托辞。其实，她那些话的真正意思，说白了就是时下挺流行的一个词———暗恋。可那时候，我的确是懵懵懂懂，不谙世事，对男女之情可以说是一点也不懂。

　　那天放学后，我主动找到她，准备将日记本还给她，但是她坚持不要，最后，我也就只好收下了。

　　15岁的年龄对于现在的孩子来说属于比较危险的阶段，可那时候，对于我却不存在这方面的问题。现在回想起来我那个时候真是纯真得可以了，一点也不像现在的孩子，小小年纪，男女之间的事情没有不知道的。当时我与苗苗之间的交往非常简单，绝对只是普通的同学往来，只不过性别不同而已。

　　那时候，我能感觉到苗苗特别关心我，因为她当时是我们班上年龄最大的学生，我们一帮同学基本全是十五六岁的，而苗苗已经18岁了，我总是把她当做一个大姐姐来看待。虽然她总是有意无意地给我做这做那，但是我心里很清楚，苗苗毕竟是女生，和他人的交往是应该有个尺度和界限的。当然，我们之间惟一说得过去的交往就是在学习方面，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男女同学在学习上相互探讨是不会被人说三道四的。可能她那个时候年龄大一点，在许多方面要比我们成熟一些，她能够看到这一点，所以总在人多的场合将我与她的关系淡化到与他人无异。这些只能是我现在回想起来才感觉得到的，在当时，我根本没有这方面的意识。

　　那时候她的学习成绩不是很好，她就经常找我辅导，因为那时我的数理化还有英语都特别好，我还是数学课代表，正因为我给她的帮助，使她原本不好的数学成绩在考试的时候获得了较高的分数。后来，她以感激我为理由，给我买这买那，我也就心安理得了。

　　人的确是感情丰富的动物，相互交往多了，彼此之间就会生出一些情愫。但是，我感觉到奇怪，当时我怎么会那么木呢？尽管我是喜欢她的，但是，那种喜欢好像没有受到性别影响，有一种不掺杂任何瑕疵的纯净，她是我的同学，仅此而已。

　　初三快要毕业时，我们面临中考，学习很紧张。有一天晚自习结束以后，她把我约到我们学校教学楼的顶层，说是有问题向我请教。我想平台上又没有灯，上去做什么呢？虽然在这样想，但我还是上去了。反正天也挺热的，上去正好可以凉快凉快。同学们各自回家了，我们在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我想天晚了，我得回家了，就在我准备下楼时，她突然搂着我拼命地吻我，说真的，都过去十几年了，我现在还能体会到当时的情景。我害怕得要死，因为自己在做从没有做过的事，这种事情对于一个只有15岁的少年来说是十分恐怖的，如果被学校知道就更不得了了，非把我们给开除了不可。我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推开了她，喘着粗气，落荒而逃。

　　这件事情过后，我有好几天在学校都不敢看她，跟自己做了亏心事一样忐忑，而她却装作若无其事依旧和大家说说笑笑。我发现她在好多场合能够处变不惊，而我自己则很难做到这一点。说实在的，我有时挺佩服她的。

　　临近中考前半个月，她准备回太原了，因为她在石家庄没有学籍，中考必须回原籍。在离开学校之前，她给几个要好的同学送了纪念品，当然，也有我的份儿。我回赠给她的是一张很精致的明信片，那是我准备在元旦时送给她的，现在她突然要走了，这礼物也就提前派上用场了。

　　离开石家庄那天，她坚持让我一个人送她到火车站，那时候不像现在有高速公路，去太原必须到石家庄北站坐火车。归根结底我那时年纪还小，不懂事，她说要我去送她，我甚至都没有理会她让我独自一个去送她的真正意思，我反而没心没肺兴高采烈地就随她去了。

　　楼顶事情发生后，我有时候也会偶尔想起，总是觉得有些方面对不起她，具体是在哪些方面，我一时还难以理出个头绪来。现在她要走了，我想正好给她说一下，道个歉也是好的。但是，我又不知道从哪个地方说起，两个人在候车室里说一些漫无边际的话，直到在她快要上车时我才鼓起勇气说：“对不起，我有伤害你的地方还请你原谅！”这一次，是我主动拥抱了她，此时的她也是泪眼朦胧，我们都能感觉到两颗年轻的心最真切地跳动。当时我有一种十分强烈的直觉，那就是她这一走，我们可能很难见面。

　　苗苗走后不到一个月，中考刚刚结束，我们还有好多同学没有离开学校。有一天，她家突然有人从太原来学校找我。原来，她在中考结束后突然失踪了，谁也不知道她的去向，在家里她也没有留下任何的只言片语，只是她母亲在她用过的日记本里发现了我送她的那张明信片，同时还发现整页整页的纸上写有我的名字，所以，她家里的人怀疑是不是她到石家庄来了。我一听这话也吓坏了，既担心她出什么意外，又害怕她家里人找我的麻烦。虽然我和她什么事情都没曾发生过，但是，一个女孩子一眨眼没有了，这可不是小事情。幸好学校领导出面，证明苗苗在中考前离开石家庄就再也没有到学校来过。其实，苗苗家里的人并没有找我麻烦的意思，他们只是觉得我是不是可以给担供一点什么线索，毕竟一个大活人突然在眼前消失了。那一段时间是我最为阴暗的日子，每天都是在惶恐和不安中度过的。到了9月份，我被省属的一所商业专科学校录取，又开始了新的学习。我一直是和她家保持联系的，但是，非常遗憾，直到今天，她似乎如空气被蒸发一般，永远消失了。前些时，全国打击拐卖妇女儿童的大行动中也没有发现她的下落。现在我只要看到电视上有这方面的报道就死死地盯着屏幕，总希望出现奇迹。但是，这种奇迹终究也没有发生。

　　李岩或许是对人家有一种由衷的愧疚，虽然这种愧疚缺乏成立的前提条件和依据，他在讲这些话时早已没有往日的轻松。人是会长大成熟的，这种成熟不仅体现在外表上，心态也是如此。

　　商专二年级的时候，我们一帮学生在石家庄最大的人民商场实习，在实习过程中我认识了一个叫诗韵的女生，很浪漫的一个女孩，就像她的名字。她是来自另外一所学校的实习生，父母是市里的一位局级干部，家庭条件相当好。我们虽然不是一见钟情，但是在相处一段时间后，彼此之间的感觉很不错。那个时候石家庄街头的卡拉OK挺火爆，我们就每天晚上相约出去唱歌，当时绝大多数的流行歌曲我们全学会了。每个周末，我总是将我俩的节目安排得很丰富。

　　恋爱是幸福的，尽管我们那时对恋爱的幸福的诠释只是些粗糙的、肤浅的，甚至是十分幼稚和荒谬的内容，但是，我们总是在快快乐乐地重复着每一天。

　　我和诗韵相识时都是18岁，谈恋爱的确还是早了点。但是，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相互爱慕往往不顾一切。她在家中是独女，从小就任性得很，尽管她父母觉得她不应该过早去体验这种感情生活，但是也拿她没办法。当她把我带到她家里的时候，我的形象和气质帮了大忙，她父母很快就接受了我，也认可了我。可是让我始料不及的是，在我们恋爱半年后，她突然提出和我分手。

　　我百思不得其解，自己关在家里反省好几天，依旧没有找到正确答案。我这个人有时认死理儿，如果你认为我做得不好，我可以改正；如果你感觉我配不上你，你尽可说出来。再说，我还是对自己挺有信心的，从来也没有感觉在哪方面配不上她。你和我分手，总应该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这样不明不白甩了我让人感觉特窝囊，也特没面子，当时有很多同学知道我们在谈恋爱。我给她打传呼，不回；我给她家打电话，不接。直到有一天，她妈妈呼我到她家里，我才知道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她和我之前早已有了一个相恋两年多的男朋友，她早恋的纪录比我还高。那个男孩子犯案被抓起来了，由于不到判刑的年龄而被送到了工读学校。最近，那个男孩子放出来了，她就又和人家走到了一起。她父母原以为有了我就可以省心了，因为她父母是挺中意我的。而那个男孩子是个犯了罪的人，如果自己的女儿找这么一个女婿，这会让他们很没面子。她母亲告诉我说，这段时间全家人没少给她做工作，比了这个比那个，她父亲甚至给她下跪，要和她断绝父女关系，求她不要和那个男孩子来往，可是，一点作用也没有，她是铁了心地要跟人家去。

　　感情这东西不同于任何其他的事物，永远不会以自己的意志为转移，往往是情不自禁、不由自主地发生的。如果真的能将爱情的意念和感觉按一定的程序次第码放的话，那么人世间就不会有轰轰烈烈荡气回肠的情感故事发生了。

　　没过多久，她主动找到我，对我说明了分手的真正原因。尽管她母亲在此之前已经给我说了个大慨。但是，作为当事人的她再一次说起时，我仍然感到十分惊讶，以至愤怒。

　　她说第一次在人民商场见到我时就觉得我特像她过去的男朋友，从那个时候起她便处处开始留意我。很自然，我们恋爱了。在明确了那种关系以后，她每次在和我拥抱甚至接吻时闭着眼睛把我想象成她的男朋友，那是一种意念般的想象，有些不道德。我认识她时正是她极度空虚寂寞的时候，我的出现正好填补了她感情上的空白，我成了她爱情的寄存处。但是，她内心绝没有和我天长地久的想法，她一直是在等着人家回来。当那一天真来到时，她毫不犹豫地离我而去了。我在听了她的这一段真情表白后，虽然非常生气，但是也没有办法，感情是不能勉强的。尽管她很深地伤害了我，这种伤害远比我当年对苗苗无意识的不尊重要厉害许多。但是，我毕竟是一个男孩子，也不是那种管窥蠡测的人，在这种情况下，我非常及时地勒住了感情的缰绳，理智地回到了从前。

　　经过这件事，我现在常常想到苗苗，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哪里，也不知道她是死是活。真的，如果她能够看到这篇文章；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如果她还没有嫁人；如果她结婚后生活得不幸福；如果她愿意；如果……我想我是会抓住这曾经失去的幸福的。

　　如果今天不是李岩亲口对我说，我是绝对想象不到，他这种貌似没心没肺的人竟然还有如此不堪回首的往事，如果真的有他想象的那么多的如果，那我今天的采访就会变得特别有意义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