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 4月 17日，Eleanor A. McDermott女士去世。她去世的讣告几天后在《波士顿环球报》上刊出。她去世前的职位，是波士顿市城监局主任行政助理。城监局的职权，是对各种建筑的卫生、安全标准等事项负责核查审批。兴建土木工程，生意开业，都要到这里过关才行。

　　Eleanor A. McDermott的讣告上了《波士顿环球报》，不是因为她是什么大人物，而是她去世时94岁，退休年龄则为93岁，在市政府干了61年。她1949年开始工作时，杜鲁门还是总统。在她的任上，5位市长已经下台 (包括一位连任了20年的市长)。所以，你要问谁是市政厅的主人，谁是房客，可不能以权位的高低论。不明白这一点的，难免要吃亏。2003年，这位已经86岁的公务员指责市城监局的主管试图把她赶走，其手段包括免除了她的主要职责，并把她分派到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办公室中。结果，2004年这位负责人就因为操纵招标而遭到调查，最终被罚款5000美元，乖乖辞职。这位主管的一个后台，是已经连任了5届的现任市长Thomas M. Menino。据说这位市长大人也一度对McDermott女士还占据着她的职位不退而表示吃惊。McDermott把市长拉近自己身前，斩钉截铁地说：“我可不准备走人！ ”看来市长最终还是知趣而退了。McDermott一去世，记者就找市长去问这件事，市长避开不作回应。

　　McDermott的丈夫很早就去世，之后她就把工作当成了生活的中心，本来该在65岁退休，但她声称不愿意在家里对着墙发呆，就坚持工作下来。后来，美国有了不准年龄歧视的政策，要请她走也就难了。虽然她一直努力跟上时代，却始终没有学会使用计算机。在当今的办公室中，也算是个奇观了。1992年她 70多岁时，获得了Henry L. Shattuck公共服务奖。当时她开玩笑说：“我热爱这个工作。仅仅才用了41年的时间就拥有了我的办公室。 ”可见，她在70岁以前，是个没有办公室的下层行政人员。

　　我在来美国前，总觉得美国是个效率优先的社会，竞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年轻人如鱼得水，老年人孤苦无助，甚至人情冷漠。到美国生活一段时间才发现，这里确实竞争得厉害，效率也特别高，但是，人情往往也很浓，甚至人们宁愿为了人情牺牲效率。McDermott的例子虽然有些极端，却很说明问题。她工作年头长了，经验丰富，市政府里面的事情很熟。但是，毕竟八九十岁的高龄，连计算机也学不会，基本的文秘工作都很吃力了。但是，对这么一位把工作当成生命的老寡妇，谁会忍心剥夺她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呢？她因为为人热情善良，年龄给她在同事中带来了声望，大家喜欢这位“老祖母”。哪位“领导”想动她，难免就要招致非议，还是躲开点好。就这样，她几乎工作到了生命的最后一刻。

　　如今发达国家普遍进入老龄社会，中国等发展中国家也马上会面临同样的问题。McDermott的故事对我们颇有些启示。我相信，她并不如一个二十几岁的秘书工作有效率。市政府用给她的工资，也许可以雇用能干得多的公务员。但是，如果让她退休，很快住进老人院，那笔养老费用，也许比支付给她的工资要多不少。无论是从社会资源还是从个人健康的角度看，让仍有工作意愿的老人在工作岗位上养老，未必不是一个可考虑的选项。

　　□薛涌 作者为美国萨福克大学副教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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