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简要:考不上公务员(微博),杨盛敏疯了。他确实是一个极端,可是,他跟那些一心要考公务员的人,真的差别那么大吗?
做官,是杨盛敏从儿时就开始有的理想。
杨盛敏是广西柳州三江县林溪乡美俗村第一个统招大学生,1996年考上广西大学(微博)时,全村人都觉得这个男孩儿会是村里最有出息的。无论是村里人,还是他自己,都觉得谋得一官半职是最好的出路。
可他却因为公务员考试失利抑郁成疯,最终被关进铁笼中……
疯
杨盛敏从昏睡中醒来,还没睁开眼,鼻腔里就涌进了刺鼻的屎尿和发霉食物的混合味道,背脊一阵酸痛,身下湿漉漉的棉被刺骨地凉。
偶尔清醒的时候,他知道自己还被关在笼子里,一头水牛正在吃盖在笼子上的干草。杨盛敏踹了下笼子,想吓走水牛,锁着双脚的铁链摩擦到化脓的伤口,传来一阵剧痛。
他完全不记得自己关进笼子之前发生了什么。
2009年农历大年二十九的凌晨,杨盛敏穿着单薄的藏蓝色棉布大褂从家门出来,沿着门口的土路往鼓楼方向走。
经过村民吴金燕的家时,他拿起地上的碎石头朝窗子噼里啪啦地砸过去。见亮了灯,杨盛敏跑开了。
停在小卖部门前,他又想进去找小卖部的店主吴军,吴军是他小学时的班主任。门锁着,他抄起路边立着的锄头朝着小卖部的木门砸了下去,三两下门开了。
杨盛敏冲进去,可是砸东西带来的亢奋没有停下来,他继续砸货柜、电视机、啤酒筐,玻璃碎裂的声音响声一片。
正在小卖部后面的屋子里睡觉的吴军一家三口赶出来时,杨盛敏还在边砸边大笑。吴军夫妇俩立即上前去拉杨盛敏,可是却根本拽不动。杨盛敏和吴军扭打在一起,平日温顺谦恭的杨盛敏瞬间成了打架能手,吴军吃了几记闷拳。
周围被响动吵醒的几个村民赶过来,上前一起制服杨盛敏。杨盛敏挣扎着开始大声上前喊叫,一连串的内容听起来像侗话但是没人听得懂。
“纯如(杨盛敏的乳名),娘来了,”杨盛敏的老父母冲进小卖部,他们手上拿着粗麻绳,一进门就慌忙跑过来把被按倒在地的杨盛敏捆了起来。母亲吴成女一边绑一边哭,“纯如,怎么办啊,纯如快醒醒。”
这是杨盛敏第二次发疯打伤人了。
第二天,村长召集杨盛敏一家、受害家庭和一些长辈在鼓楼开会。杨家跟受害家庭商定了赔偿的金额。可如何保证杨盛敏不再发疯打人,杨家却没什么办法。他们出不起钱把儿子送去精神病院,为了安抚大家的情绪,也只好答应了把他关进笼子。
父亲杨付儒从家里拿了600块钱给二女婿吴育兵,让他到镇上买细钢条回来做笼子。
笼子很快做好了。不到两米长,不到一米宽,半米多高,人在里面只能坐着。家里人把笼子放在了屋子不远处的一个山坡下。
大年初二早上,大夫来家里给杨盛敏打了一剂麻醉剂,杨盛敏睡着了,父亲和几个村民一起把他抬进了笼子。为了不让杨盛敏偷跑,杨付儒还找来铁链锁住了儿子的脚。
三江的冬天湿冷,经常下雨下雪。母亲拆了一床棉被铺在笼子下面,又用厚厚的干草把笼子盖住,干草下面垫了一层塑料布。
穷山恶水的梦
一阵乒里乓啷的鞭炮声,吓走了吃干草的水牛。刚刚清醒的杨盛敏看见母亲拿着盛饭的竹篮子走了过来。
“过年了?”
“纯如,你总算醒了!你都睡了三天了。”母亲一开口眼泪就涌了出来,早知道读书会把儿子害成这样,她一定让儿子去种田。
“娘,我不饿,别送了,浪费。”
“昨晚上下雨,棉被都湿了,怎么待啊,”母亲哭得泣不成声,“你好好的啊,娘去求人放你出去。咱再不要发达了,活着就好。”
“发达?”杨盛敏想起,自己没考上公务员,没能出人头地,心情太过压抑,才患上了精神病,“好像做了一场梦。”
杨盛敏崇拜政治家,他的偶像是毛泽东。
小学五年级时,班主任吴军曾经布置过一篇作文,题目是《我的理想》。杨盛敏那篇作文第一句话是,“我的理想是长大以后当干部”,年幼的他觉得当干部可以管很多人,可以离开大山,可以脱离贫穷,可以改变命运。
在那个偏远的乡村,当官可能是最大的荣耀了。村子曾经有人在隔壁乡当了个官,“村里人对他们就特别尊敬。”二妹杨纯妹说。
班主任吴军也一直希望村子里能出去个人当官,当个“不忘本的父母官”。
不管是改变自己,还是服务乡民,当官这个理想,真的就成了杨盛敏半生奋斗的目标。
三江县全县都是在山水环绕之中,翠绿的山里隐着几座木屋,采茶姑娘带着草帽专心地摘茶叶,隔上几公里就会有座漂亮的有木质顶廊的风雨桥。外人见到了三江的美定会忘返。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农民却把三江称作“穷山恶水”。
在三江这个国家级贫困县,不会见到一小块地荒着,山边上一块100多平方米的地方也会被人圈起来种谷子。因为山上石头多,土地少,没法进行机械化作业,所以三江的作物产量小成本高,最穷的农民温饱还成问题。
杨盛敏兄妹五人,上有两个姐姐,下有两个妹妹。父母没钱供养所有孩子完成学业,只有他和大妹读书。
从小到大,杨盛敏都是考试成绩最好、读书最用功的人。别的孩子都在玩耍的时候,杨盛敏却闷在家里读书,他知道只有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改变命运。他以全乡第一名的成绩考上了县里最好的中学,三江中学。1996年,杨盛敏不负众望考上了广西大学。
杨盛敏是村里第一个正式大学生,直到现在也是。这么扬眉吐气的事情,杨盛敏家却没有摆宴庆祝。因为摆宴需要钱。
大妹杨燕妮在镇里读中专。父母种地帮工挣的钱刚够妹妹的学费和兄妹俩的生活费。杨盛敏的学费还没有着落。
那时候,很多村民主动找到杨盛敏的父母问需不需要钱。
杨盛敏上学的时候,父母从没吃过一顿好饭,几乎每天都吃红薯梗和南瓜叶。他看到自己的好友吴奇军已经出去打工挣钱,开始给家里盖房子的时候,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只能安慰自己,“我将来一定会加倍地挣回来,不仅仅是赚到大钱,还要风风光光地衣锦还乡。”
杨盛敏希望能像城市人那样有一份稳定的工作,住舒适的楼房,开轿车,把全家人接进城里去生活。如果运气好的话,他也许还能实现自己的理想,谋得一官半职。
梦碎村官
杨盛敏很少到城市去,上大学前他只去过柳州。在南宁上学,他也是第一次融入城市的生活。
1999年秋天,杨盛敏班里的同学们开始忙着找工作,农学院毕业并不好找工作。农学不是杨盛敏自己当初选的专业,他想学法学却被分配到农学。他也并不想从事农学的工作。
杨盛敏决定报考公务员,开始买书复习,他一如既往地擅长考试,很轻松就以高分通过了笔试。
他开始憧憬未来,到司法所工作一个月可以赚一千多块钱,他上学借的钱半年就可以还上了,父母再也不用又要下地干活还得给别人的菜地帮工。之后还能帮家里盖砖房,村里人都陆续住上了砖房,杨盛敏家还在山上的木屋里住着。再过几年,等他在县城扎稳脚跟可以把父母和两个妹妹都接到镇上去住。
这一切幻想都戛然而止,杨盛敏没有通过面试。他不敢把这个消息告诉家人,怕他们失望。他急忙再去找工作,杨盛敏想就找个安稳的工作,可是一直没有找到称心的。
那段日子,宿舍里就还剩下杨盛敏一个人住着,他晚上常常都焦虑得睡不着觉。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花了十六年的时间读书,毕业竟不能找到一份好工作。他没法跟家里交待。
杨盛敏一直赖到九月份新生入学才搬出寝室,要回家住,就只能跟家人交待了实情。父亲只是淡淡地说,“没关系的。”母亲却陪儿子一起着急。
那段日子,杨盛敏开始整晚整晚地失眠,有时还会起来说胡话。全家人看着杨盛敏的状况,心里都很急,大妹出主意,“不如让二哥跟我一样去村里找个工作吧。”
杨盛敏这一届是三江县最后一年给大学生分配工作,不过不是正式编制的工作,而是三年一签的合同制村官,待遇和正式编制一样。杨盛敏被分配到良口乡寨塘村做村长助理。
杨盛敏很喜欢村长助理的工作,有三百多号人归他管,还可以经常到乡里去汇报工作,慢慢地情绪稳定了下来,他做村官的三年工资是每月九百多元,他用半年多的时间还清了债务。
2002年秋天,杨盛敏和妹妹一起攒了八千多块钱给家里在平地盖了一处新砖房。
以为这样的日子风平浪静,搬进新家那年过完年,杨盛敏和妹妹一起收到通知:村官不延续合同,县里统一组织一次公务员考试,考上了正式入编,考不上就要自己再去找工作。
这一次考试,杨盛敏和妹妹都落榜了。
回到村里,杨盛敏总是觉得村里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了,好像对他很不友好。
那段时间,杨盛敏动不动就和家人吵架,嘴里喊的是一些家里人都听不懂的话,晚上不睡觉到处走动。
父母带他到县医院去治病,诊断为轻度精神分裂症,需要用药物控制、静养。杨盛敏吃了三个月的药,病情才恢复正常。
“如果人生有输赢,我就是输了。”杨盛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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