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80高龄的父亲

　　除夕之夜，接通了家里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了父亲那洪亮而亲切的声音。几声问候之后，父亲高兴地告诉我，最近研究又有了新的进展，解决了他多年来一直在考虑的一个数学问题，结果很有意思。他正着手成文，文章摘要准备提交法国《科学院报告》发表。

　　搁下电话，我的心情久久不能平静。在这远离故土万里的异国他乡，遥望空中一轮明月，心中激起一阵阵思亲、思乡之情。父亲今年80岁，在武汉大学执教近50年，直到两年前才退休。父亲曾告诉我，退休之后，他有更多的时间做自己喜欢做的事。而他这一辈子最喜欢的就是读书、研究，以致退休后还不断有新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

　　父亲从小学习努力，在30岁以前的读书生涯中一路顺风。大学毕业后，他留校当助教，同时考上研究生。1946年全国公开招考留学生，父亲榜上有名，次年赴法国留学，1949年在法国国家科学研究中心得到研究员的职位，1950年在巴黎大学获得法国国家数学博士学位。1951年初他辞去了在法国的研究员职务，回到了日夜思念的祖国。以后在武汉大学近50年的教学生涯中，由于各方面的原因，生活并不顺利。但是无论在任何环境中，父亲总是尽力教学，潜心研究。他的学生如今在中国、美国、法国当教授的比比皆是，可谓桃李满天下，对此父亲感到由衷的欣慰。从20世纪五十年代至今，除了历次政治运动期间及“文革”10年外，几乎每年父亲都有专业论文在国内外杂志上发表。此外，他还编写了几本教材和专著，其中《复变函数》第一版获国家“高校优秀教材”一等奖，第二版获国家教委“科技进步奖”，第三版被选为“普通高等教育‘九五’国家级重点教材”及“面向21世纪课程教材”。从1980年到1994年，父亲为中法两国数学交流做了大量工作，培养了一批优秀人才，曾于1990年获得法国政府授予的“棕榈勋章”。

　　除了专业外，父亲的另一大爱好是中国的文化、史学。他是在私塾受的初等教育，家中古典经、史、子、集类藏书，如《四书》、《五经》、《十三经注疏》、《二十五史》、《资治通鉴》、《续资治通鉴》，历代《纪事本末》、《诸子集成》诗文选集及名家全集等不下千本。父亲视这些为珍宝，经常选读。家中亲朋好友来访，父亲与人谈得最多的就是这类话题。记得有段时间，父亲、母亲带着两个小外孙生活。在这段时间，有时母亲忙着家务，需要父亲一人照看两个五、六岁的孩子；父亲拿出一本史书，将其中故事读一段，讲一段；深入浅出的讲授，总能吸引两个小顽童一坐几小时。

　　我们一家出国后，几乎在每封家书、每一个电话里，父亲都要谈到学习中国文化，保持中国传统的问题。我们遇到什么问题、困难，父亲总是用中华文化中正面的、积极的东西来开导我们。他经常推荐我们读些好书，并且说：“知道你们很忙，但抽空读这书，会使你们受益不浅。”在父亲看来，儒家提倡的忠、恕、仁、义以及“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善天下”的处世哲学是中华博大精深文化的精华。

　　父亲在教学、科研领域里孜孜不倦地耕耘了半个世纪，收获亦丰厚，却极其淡薄名利。正因为如此，父亲这辈子活得非常轻松、自在，以至于80高龄仍然面相不老，体力不衰，思维灵活，童心常在，达到了超然脱俗的境界。

　　我为有这样一位学者父亲感到骄傲。在新世纪第一个新春来临之际，女儿遥祝父亲新年快乐，健康长寿！

　　(2001年春节于蒙特利尔)(余久曼)《人民日报海外版》(2001年02月12日第六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