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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春分 我想是因为活着和许三官卖血记这两个小说,余华终于取代了苏童在我心目中的地位。 从很多角度来看活着都是一部极端远多于完美的小说,但却有一种难以言传的感人力量。是唯一一本我看完了一遍马上又看第2遍的小说。因为看第一遍的时侯我没时间哭泣,非常的不爽,终于在看第2遍的时侯如愿以偿的从容的泪流满面。 那时侯我大概21岁。我不知道假设我现在初读这篇小说会怎么样。事实上这个假设并不是毫无道理,因为当时我把这个小说推荐给我那可爱到连看台湾连续剧都会泣不成声的老娘看后,另人惊奇的是她居然无动于衷。她说这不过是一部XXXX的农村版(抱歉那名字我没记住),十分明显她只把它当成一部读物,技术性的分解了它,和她每天给学生分解XXXX们没什么两样甚至更加简单草率,而没有过多的联想或者是懒得再联想我们的生活和活着,或者至少没有认为这样的生活和活着有什么不妥需要在她在那一瞬间感慨一番哪怕是关注一下。(忽然联想到比吃豆子被撑死的苦根还要倒霉的广场看客,那些要求死尸反省的声音也许不是完全不可理解。比苦难更为苦难的是对苦难的麻木。)可以想象我是多么的失望和愤慨。当时我正处于一种随时准备感动也随时准备出卖自己的年纪。6年多来这种心态发生了多少变化,直到1999年冬天我在颠簸的火车上看许三观卖血记的时侯才有所察觉。 如果说活着给我的印象是一首跌荡起伏撕心裂肺的长诗,一首关于苦难的长诗的话,许三观卖血记对于我来说就象一首民歌了,一首很长的民歌。作者对长度是如此的迷恋,一条河流,一个连绵不绝的回忆,一个人的一生,这一切尤如盘起来的一捆绳子,被叙述拉出去,拉到路的尽头。它太长了以至于我们无法记住它的旋律和节奏,只有一连串的反复和休止符。 活着中余华克薄狠毒的叙事手法并没有过多的表现吧,至少比河边的错误里收敛了很多。在后者中那种风格可以说达到了邪恶的地步。活着里余华的笔甚至可以说是乐观的和积极的(这真具有意味深长的讽刺性),每个人物都有对未来美好的梦想,百折不挠,当这些梦想汇聚起来时就成了那种伟大的对“苦难的承受的力量”,这似乎正是作者想要传达的。然而这种传达越是完美感人,就越不能掩盖作者的恶毒,隐藏在普遍人性和回避政治(这种对批判的回避几乎达到了扭捏作态的地步)背后的恶毒。如此一连串的“可以避免的偶然事件”(许许语)教人怎么能不产生一种必然的联想?活着里没有坏人,即使在文革恐怖来临的时侯也没有。这真是对中国读者传统欣赏心理的一种戏弄,当读者不得不试图自己去寻找替罪羊时只好把目光放得更远,那个时代自然而然的来到审判台前。 而到了许三观卖血记里,这种恶毒完全无影无踪了,一连串偶然的灾难已经被艰难但是平静温和的漫长岁月所代替。政治依然无影无踪但不在牵强和耐人寻味,而变得顺理成章非常自然,甚至让读者觉得舒适莫名和感激不已。活着中亲情存在似乎就是为了与苦难相抗争,人性的流淌不是被一个个突然的死亡打的支离破碎,就是随着瀑布样的节奏转瞬即逝难以觉察。而在许三观中,亲情才变的真实和有血有肉,人性的闪亮才如同河流的水花缓慢的浮动久久不散。如果说作者仅仅让福贵活着的话,那他给许三观的可以说生活了。对苦难的承受已经变成了对苦难的享受。永远难忘的是许三观用嘴给老婆孩子炒菜的那一段: 这天晚上,一家人躺在床上时,许三观对儿子们说:“我知道你们心里最想的是什么?就是吃,你们想吃米饭,想吃用油炒出来的菜,想吃鱼啊肉啊的。今天我过生日,你们都跟着享福了,连糖都吃到了,可我知道你们心里还想吃,还想吃什么?看在我过生日的份上,今天我就辛苦一下,我用嘴给你们每人炒,你们们就用耳朵听着吃了,你们别用嘴,用嘴连个屁都吃不到,都把耳朵竖起来,我马上就要炒菜了。想吃什么,你们自己点。一个一个来,先从三乐开始。三乐,你想吃什么?” …… 二乐说:“我也要红烧肉,我要吃五片。”“好,我现在给二乐切上五片肉,肥瘦各一半,放到水里一煮,煮熟了拿出来晾干,再放到……”二乐说:“爹,一乐和三乐在吞口水。”“一乐,”许三观训斥道,“还没轮到你吞口水,” …… 最后,许三观给自己做一道菜、他做的是爆炒猪肝,他说:“猪肝先是切成片,很小的片,然后放到一只碗里,放上一些盐,放上生粉,生粉让猪肝鲜嫩,再放上半盅黄酒,黄酒让猪肝有酒香,再放上切好的葱丝,等锅里的油一冒烟,把猪肝倒进油锅,炒一下,炒两下,炒三下……”“炒四下……炒五下……炒六下。”一乐,二乐,三乐接着许三观的话,一人跟着炒了一下,许三观立刻制止他们:“不,只能炒三下,炒到第四下就老了,第五下就硬了,第六下那就咬不动了,三下以后赶紧把猪肝倒出来。这时候不忙吃,先给自己斟上二两黄酒,先喝一口黄酒,黄酒从喉咙里下去时热乎乎的,就像是用热毛巾洗脸一样,黄酒先把肠子洗干净了,然后再拿起一双筷子,夹一片猪肝放进嘴里……这可是神仙过的日子……”屋子里吞口水的声音这时是又响成一片,许三观说:“这爆炒猪肝是我的菜,一乐,二乐,三乐,还有你许玉兰,你们都在吞口水,你们都在抢我的菜吃。”说着许三观高兴地哈哈大笑起来,他说:“今天我过生日,大家都来尝尝我的爆炒猪肝吧。” 我想这真是平民的智慧,世界上大概只有中国人才有这种智慧。中国人是如此的聪明和乐观,却又承受了如此之多的苦难。我想任何一个人看到这里都不会有哭泣的欲望。尽管这是比活着里的死亡更为辛酸的苦难。 中国文人还是对苦难不能忘怀。自己的,亲朋的和时代的苦难。余华如此,刘震云,王小波也不例外。这也是情有可原的,向后看自然比向前看容易的多,煽情的多。特别是当他们看不清将来的时侯。再加上中国文人从来没有放眼风物的气度,这也原本是祖传的。7年之前为活着而泪流满面的我,看完许三观的故事后只是疲倦的睡着了。曾否希吁一番都不记得了。7年了余华在长大我们也在长大。或者说是变老。 总在想许三观卖血记是一首关于什么的民歌呢?我希望不是关于苦难的。那是关于平等的么?记得作者在前言里引用了一首非洲古诗: 可能吗? 我,雅各布的一个平民 会象玫瑰 和亚里士多德一样死去 许三观对这首诗的回答是不可能。虽然许三观不会知道亚里士多德,也不会认识玫瑰。他只是个普通的卑微的中国农民。但他对平等却有自己的感悟。“吊毛出得比眉毛晚,长得倒是比眉毛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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