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大可《情欲在尖叫》读后

　　新浪网友：皮士3456

　　朱大可的聚焦，似乎是把情欲当成了性欲。其实，情欲混合着文化和肉体欲望。孔夫子作爱时的情欲就一定和柳永作爱时不同。欲望的表达形式，是情的意识感受。情欲不仅只是性欲，而且有着许多表现形式。如果只从性的角度去看远远函盖了性的文学作品，就像看见满街的女人以为她们都只是性工具一样的糊涂。

　　这种糊涂恰似观看一张照片的时候，往往忘记了站在自己身后的摄影师。

　　所有对女性而发的情欲泛滥，其实都是男性的产物，是男性在感受中对自己情欲的异化形式。朱大可的荒谬在于，当他天文地理古今中外地为情欲地理学找寻论据的时候，其实表现的只是自己情欲的发泄，而对女性自身对情欲的感知，根本不甚了了。

　　朱文的可取之处，一是终于发现了卫慧小说的众多隐喻；二是发现了生活环境里情欲的蓬勃动力，并试图从市场和政治的角度，寻找商品社会里情欲的价值。然而这样一找，对情欲的评判自然而然就回到了道德的老路：“人文情感崩溃了，剩下的只是一堆赤裸裸的欲望、性和货币。”

　　卫慧小说里众多的隐喻，确实需要真想研究文学的人脱掉道德的老花镜用第三只眼看看。我最喜欢的是《欲望手枪》。如果把初入世道的女大学生，军营训练，道貌岸然的军官，产生小说的垃圾水塘畔的破屋子，被欲望和道德摧残将死的父亲，等等等等形式的意义指向联系在一起，特别是结尾在濒死父亲的病房里强暴军官，刹那间你就会明白那只专门造来杀人的专制手枪所面对的生命欲望，或者说情欲，以及这只手枪最终发射的隐喻。也许我看到的是，欲望对社会专制道德专制的反抗。也许你看到的不同，但你至少理解了当欲望像一只手枪面对另一只手枪时产生的人物和环境的关系，而从这一点开始，就足以仔细品味全篇。

　　关于情欲的蓬勃动力，西方艺术早已将人本身深入得够多。许多西方艺术作品里都要触及各种情欲特别是性，应该没人读了看了会奇怪，人的身心完整性在西方得到了认可。然而，当一些女性作家表现了充满不仅是上海，而且几乎是所有城市灰暗处的情欲喊叫时，朱大可却把来自生活的尖叫看成是作家们的矫情和煽动，并且慷慨地赠送了市场化，消费化，情欲政治学，国际主义的情欲全球化，情欲营销和广告学，意识形态的膺品，性革命和性神话谎言等等标签，让那些在道德沉重压迫下早已不堪的作家，仅仅因为是女性，去承受更广阔的社会责任。

　　我们的生活确实已经向更加物质化转变不少时候了。“肉身化情欲大爆炸”只是多年来禁欲之后的解脱，也是讲究物质文明的结果，人对物质的享受随着解脱，自然愈演愈烈，而情欲也就开始对传统道德不断突破。这是值得庆贺的。

　　只有脱离了精神的奴役之后，人性才可以通过肉身真正显现。只有情欲参与了作品人物行为之后，人的普遍性才能具有独特的闪光。另一方面，只有当作家们想怎么写不再是“头头们”任务之后，只有当编辑们“能不能发表”的决定不再套上某些紧箍咒之后，作家们的想象力，表现力和创造力才能得到最充分表现。网络文学在中国能够担当的，只有这唯一的任务。这一句是题外。

　　作家的一切作品只会来自于生活。指责他们缺少生活的批评方法已经延续了五十八年。解读这句话，可以参考王小波的文章《体验生活》。当我看到卫慧给自己的许多章节贴上西方名言的标签时，我只是不以为然地笑笑，心想有一天她自己会意识到幼稚和开始重视完整的独创性。我无权去指责她，因为这就是生活。朱大可认为“构成了虚张声势的现代化符码碎片”的生活，惭愧地说，是西方文明带来的新的生活。为什么会惭愧？研究个体的文学返回到整体观照之后，终于随着物质文明突破了我们擅长研究整体意识的文学长城。

　　西方文明也带来了七十年代以后出生的作家群。他们在这种文化的冲击吞噬下生活，看见自己原来是一块墙砖，正站在整个群体最后一道美丽的防线上。他们比以往几代更极力突出和保持自己的个性。我理解他们的自我身心探讨和深刻的痛苦，甚至孤独。我理解卫慧为什么要用名人在章首架起挡箭牌，我能切身感受到当思想被歪曲误解时棉棉大叫“强奸”时精神上的焦躁。我看到他们都有这样那样的缺陷，甚至看出这些是西方文化无情的烙印，我却相信他们一定比我聪明，这些都来自他们年轻的生活，而他们如此无畏地解剖着自己。因此，我一定不会把他们和洗澡水一起泼掉。我尊重他们在作品中表现的生活，那些东西方文化碰撞的回响，原本来自他们的生活，哪怕有些人指责他们的生活狭小而残缺不全。即使作品反映的是残缺的生活，我们看到的应该是它的含义和隐喻，而不是作者本人有了残缺。

　　朱大可的文章当然有些才气，席卷五种变化，归结为情欲大爆炸后更虚伪无耻的病态，并期待着文学的“叫春的年代”来临。看似一气呵成，其实是把整个的情欲栽在了文学的头上，而且特别为上海女作家们长出了艳丽花环。通过探讨人的七情六欲与环境的关系来探讨生活本质，已经成为文学的一股强大暗流。在生活的后面，比划一些道德的姿态，可以显得崇高。不过，生活之流无法阻挡，不管传统和主流怎样不愿看到，年轻一代作家都会随着生活成长，文学史将会记载他们进步的脚印，和他们的作品。

　　我想说：如果我们都从同一出发点前行，我们要尊重走在前面的人，尽管心里要赶上他。这就正象我尊重朱大可一样。然而，如果站错了出发点，仍应该平心静气地让别人去走她们自己的路。更何况，人在观照自己的对象化时，容易忘记镜子里的原来竟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