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说雅俗》一文中，我曾经指出：“通俗与低俗有时容易分辨，有时则是纠缠不清、不容易分辨的。”这里有一个最好不过的例子，最足以说明这一点。这就是琼瑶的言情小说。

　　琼瑶的处女作为《窗外》，写一位女学生与男老师的恋爱悲剧。小说写得很朴实、很真挚，并没有太高的艺术技巧。但是，对于言情小说而言，还有什么比朴实、真挚更重要、更感人？！于是，小说一下攫住了千千万万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心，琼瑶一炮打响，走红了。时至今日，其作品总量已超过百部，改编、放映的影视作品亦不下数十部之多。琼瑶的走红，使她成为台湾岛上靠小说发财的唯一富豪。

　　由于海峡两岸数十年的对峙与封锁，改革开放之前，内地读者并不知台湾有琼瑶，琼瑶“登陆”乃在八十年代初。但一经登陆，便势不可挡，迅速风靡了大江南北，长城内外，掀起了一浪又一浪的琼瑶热。如若不说这股热浪超过了台港、海外，那末，它至少不低于台港、海外。近年来势头是否稍减？不然！相反，电视连续剧《还珠格格》的争相播映和风靡一时，又带动了一轮新的琼瑶热。连《还珠格格》的主演，也已成为广有追星族的“青春偶像”了。

　　琼瑶的走红，当然绝非偶然，原因是多方面的。

　　第一，言情小说本身的吸引力。对于天真幼稚、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有什么作品能比得上言情小说的吸引力？正因为情窦初开，对爱情才充满了幻想，充满了诱惑，充满了神秘。而琼瑶笔下那些委婉曲折、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那些风流潇洒的白马王子，那些美的多情的白雪公主，怎能不正中那些少男少女的下怀？怎能不使他(她)们如疯如魔、如醉如痴？

　　第二，琼瑶言情小说的特殊吸引力。琼瑶遭遇过爱情的不幸，她对爱情的甜酸苦辣有切身的体会。她的比较成功的作品往往能够曲尽其妙，写出恋爱中男女的种种心态，让读者有一种真切感、亲近感。琼瑶写的不是“爱情麻辣烫”，多是花前月下，香艳温柔，这也最受少男少女的喜爱。

　　第三，琼瑶有较高的中国古典文学修养，她的小说往往有浓郁的诗情画意，甚至有清词丽句穿插其间。这样一种古典美的意境适成为作品中热恋男女的最佳烘托，也更使那些把爱情梦幻化、理想化、神秘化的天真男女爱不忍释了。

　　第四，琼瑶小说的语言比较干净利落，叙述则娓娓动听，人物则唇吻毕肖，这也是琼瑶小说畅销的一个重要原因。

　　综上所述，便是琼瑶小说大行其道的主要原因，也可说是这些小说的可取之处。然而，从中你也不难觉察到这些小说的问题所在。

　　第一，琼瑶笔下的那些“爱情神话”，往往不食人间烟火，琼瑶卖的是“爱情纯净水”，不含任何杂质。这种“纯净水”喝起来自然是满可口的，然而，喝多了并不利于健康。在人世上，不染杂质的至高无上的爱情简直可以说是并不存在的。政治婚姻、买卖婚姻、强迫婚姻、实用婚姻乃至种种说不上名堂的畸婚畸恋数不胜数，其中饱含着血泪、苦难、仇恨、凶残以及想都不敢想、想都想不到的阴谋诡计。比起这世间万象，人生百态，琼瑶小说就显得太一尘不染，太虚无缥缈，太苍白无力了。不客气地说，琼瑶小说是对情窦初开的少男少女的感情误导、感情欺骗。沉溺于琼瑶小说而不能自拔的少男少女，不变成毫无生活能力的弱智或神经兮兮的白痴，几乎是不可能的。幸运的是，琼瑶并没有永久的读者。大多数被误导、被欺骗的读者，在现实的教育下，在家长师友的帮助下，往往能幡然悔悟，毫无眷顾地弃琼瑶而去，在错综复杂的茫茫人海中去寻找自己真正的知己和意中人，去获取自己真正的爱情和幸福。然而，不幸的是，琼瑶的读者源源不绝。18岁的那一批刚刚离去，17岁的那一批又冲了上来，后面还有16岁、15岁、14岁……简直是没完没了，继长继增。这样一来，琼瑶“爱情神话”的受害者便不是几百几千而是几万几亿了！小说家中杰英先生惊呼琼瑶小说是“贩毒”，话虽难听，实在是大有真理在焉！

　　第二，琼瑶的“爱情神话”是一种公式化、概念化、模式化的创作，开头几部，还有点新意，还自成格局。越写便越自我模仿、自我雷同、百部一腔、百人一面了。写来写去，琼瑶便不再是作家，而变成了写作机器。机器一摇，配方一变，又是一部，又是一部，又是……这样一种公式化、概念化、模式化的创作，是一种低能的创作。这样创作出来的作品，绝不可能有感人的艺术魅力，而只能骗骗天真可欺的少男少女。琼瑶的小说高雅吗？不！它们是低俗至极的低俗文学。或者说是高雅其外、低俗其内、更加让人上当的低俗文学。

　　第三，琼瑶的“爱情神话”系列，是琼瑶的摇钱树，是专掏中学生腰包的“老虎机”。琼瑶没完没了地炮制“爱情神话”，宗旨并非有意误导少男少女，而是为了赚钱。写畅销书赚钱，非自琼瑶始，也并非什么罪过，但要说这种作品多么高雅美丽，作家写作动机多么光明磊落，那就是新的欺骗了。“爱情神话”变成摇钱树、“老虎机”，专掏中学生的腰包，从作家道德上说是有亏的。在这种市侩主义目的下写作，只能是千篇一律，粗制滥造，是不可能奉献给读者呕心沥血的艺术佳作的。

　　第四，从中国文学史上说，琼瑶的“爱情神话”是那些老式的才子佳人小说、鸳鸯蝴蝶派小说的余续，是那些小说的改头换面。这样一种毫无社会内容的新才子佳人、新鸳蝴派小说，是违背中国文学发展前进的历史潮流的，它是“五四”新文学的逆流。中国文学如果重蹈这种陷阱，将在世界文学之林中永无出头之日。

　　总之，琼瑶言情小说文学档次甚低，不值得推崇和提倡。袁良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