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谢有顺

　　为了更广泛地了解国内批评界对90年代文学的评价和研究状况，上海市作家协会向全国百名批评家发出邀请，征求他们对90年代中国文学的看法，并推荐10部90年代最有影响的中国(大陆)作家作品。最后是这10部作品上榜：《长恨歌》(王安忆)、《白鹿原》(陈忠实)、《马桥词典》(韩少功)、《许三观卖血记》(余华)、《九月寓言》(张炜)、《心灵史》(张承志)、《文化苦旅》(余秋雨)、《活着》(余华)、《我与地坛》(史铁生)、《务虚笔记》(史铁生)。

　　10月30日至11月1日，上海市作协和华东师大中文系联合举办了以此为主题的“90年代文学研讨会”，数十名批评家聚集上海，对这份作品目录以及90年代的文学状况作了研讨。在这个会议上，我听到的多是充满和气的溢美之词，仿佛最有影响的10部作品一公布，就可以为90年代的文学盖棺定论了。只有少数人对批评家的眼光和趣味提出了质疑，可惜没有击中要害。我隐隐觉得，通过这一事件，批评家的权威性正在瓦解，而由一个散发着同样气息的批评群体投票选出的作品，也显得相当可疑。事实上，这份作品目录在以下几个方面的不足与局限性是一目了然的。

　　一、批评家与普遍的读者之间已经形成截然不同的两套评价系统和选择系统。这次推荐的是“最有影响”的作品，但“影响”二字在批评家眼中似乎过于圈子化了，与普遍的读者所作出的选择之间有很大的差距，因为就“影响”二字而言，没有王朔、贾平凹、王小波和莫言等人的作品，绝对是不可原谅的错误。而《长恨歌》和《务虚笔记》等作品能入选，我想，多半是批评家们被作者深沉的表情吓坏了。

　　二、批评家的审美口味单一得可怕。10部作品中，除了《文化苦旅》是散文外，其余全是小说。诗歌呢？难道它已从文学行列中被清除出去？它是否说明一个问题：批评家们丧失了解读诗歌的能力。

　　三、难道上海是文学影响惟一的发源地？10部作品中，排第一的《长恨歌》作者王安忆是上海作家，其余9部作品，除了《白鹿原》和《心灵史》之外，也全部是发表在上海的杂志上的，《许三观卖血记》、《九月寓言》、《文化苦旅》、《活着》和《务虚笔记》发表在《收获》，《马桥词典》发表在《小说界》，《我与地坛》发表在《上海文学》。它至少可以说明，参加投票的上海批评家比例过高，或者说，批评家有着顽固的上海情结。

　　四、敌视和虚化日常生活，远离自己每天置身其中的生存现场，在一种假想中完成自我感动，这是上述10部入选作品最突出的特点。这10部作品，除了史铁生有较多的个人沉思之外，其余的都远离90年代的生存现实和日常细节，从而以集体主义的话语路径创造神话，如，《长恨歌》是一个没落的城市神话，《白鹿原》是家族和革命神话，《马桥词典》是语言神话，《许三观卖血记》和《活着》是苦难神话，《九月寓言》是土地神话，《心灵史》是部落神话，《文化苦旅》是文人理想和历史神话。批评家们之所以对这类作品青睐有加，在我看来，无非是80年代所养成的文学口味使然。批评家在精神上的敏锐性已经大大地滞后，甚至可以说，大多数批评家在90年代的生存现实和文学现实面前是失语的，缺席的，许多作家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它，表达它。

　　五、事实上，文学进入90年代以后，发生了细微、深刻而重要的变化，再不像80年代那样以集体主义和道德主义为主潮了。真正具有时代感的作家，在90年代的写作生涯中，无不更深地卷入到日常生活的每一个细节之中，像王小波、韩东、于坚、王小妮、朱文等人，都是能够敏锐地表现出日常生活中的细微变化的，这些作家和作品，在这次百名批评家的推荐活动中被忽略，使90年代看起来更像一个虚构的时间概念。

　　一句话，百名批评家推选出的90年代最有影响的10部作品，其实是80年代文学的剩余想象强加给90年代的结果。它可能使真正的、优秀的90年代文学被遮蔽。

　　欢迎访问新浪文化文学专区,赏读更多精彩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