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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市

http://edu.sina.com.cn 2000/04/11  新浪文教 作者:少君

  上次回国,在天津和平宾馆,几位文艺界的朋友在二楼餐厅给我接风.夏令时节,吃著重庆的麻辣火锅,别有一番滋 味。这时一个唱京剧的“姐们儿”

  拿出一个精制的鼻烟壶问道∶“您看这个值多少钱?在美国能不能凑个学费?

  ”我认真端详了一会儿,这个制做讲究的鼻烟壶,隐约间发现有“乾隆御制”

  四个字,不禁大吃一惊道∶“这是珍品,你从哪儿搞来的?”这位大概只有二十岁的女演员,脸却一红看看在坐的都 是熟人轻轻说道∶“在鬼市买的。”

  鬼市,这已是我这次回到大陆第三次听人说起了。随便应付了对方几句後,我便要她告诉我鬼市的所在。小姑娘饭後 悄悄拍了我後背一下说∶“你也太孤陋寡闻了,连鬼市都不知道.你要是能担保我到美国留学,钱我出。

  今晚到我家来,不过咱们要事先声明,这事你知我知,我不想弄得满天津的文艺界都知道我想泡你”!

  于是,当晚我便在一间不大,但摆满价值连城的古董的客厅里,与这个颇有姿色且神神秘秘的女演员度过了一个难忘 的夜晚......

  我爷爷解放前在北京琉璃厂混玩了半辈子,把我太爷的一大把家产都玩没了,才回到天津老家。从我记事起,我们家 就满屋子的字画古玩艺儿。听我爸说要不是文化大革命被没收了很多,我们家的古董可以开个博物馆。到我上小学时,我们家 已拥有和平区沈阳道古董市场ˉ-鬼市的最大的门脸儿(商店)。

  其实再早的时候天津就有鬼市。老人们说那时“鬼市”开张大都在天亮以前。大家庭败家了破落了家人们敛旧家当换 钱花。去当铺怕栽面借著天黑偷偷摸摸上“鬼市”来。还有一些人那就是拾破烂的、清垃圾的、扫马路的、或是检点嘛或是摸 点嘛。那些东西摆不上台面于是也卷著掖著奔“鬼市”换个小钱花。这样天长日久一来二去爱起外号的人就给它个阴间的称呼 ----“鬼市”。

  比起广东人来,北方人要显得迟钝得多。那些身穿牛仔服、腰扎牛津包的广东佬出没于天津鬼市时,我已进了戏剧学 院。一天一个广东同学,拿一个当时在天津还十分稀有的摄像机,非要换我身上的一条玉佩,我好象才大梦初醒:啊,原来那 破玩艺这麽值钱啊!

  从此,我就彻底玩开了,并很快成了天津鬼市的大姐大。别看我是女孩,但女孩人也有女孩的特长.我玩古董以细、 深、精见长,能在别人嚼过的馒头中,再吮出味道来。我在两三年间,跑遍了全国。洛阳、巩县、登封、惠州、佛山文物交易 市场,几乎没有不认识我的.北方的几个地方更别提了。那句“中原靠挖、北方靠倒、南边拎著文物国外跑”的顺口溜就是我 编的。

  当今“鬼市”不再是偷偷摸摸的去处了。前些年在天津南开区天宝路著实热闹了一阵子。到了这两年,还是市场上那 些买卖人,还是摊上那些东西,一古脑地移到了和平区沈阳道上。社会越来越光明了,阴气大升阳气大降。不仅市场上的名称, 就连买卖人、货品也都渗透著阴气。不信你跟我掰著手指数啊∶名称叫古物市场;做买卖的人哪条道上的都有.工人、农民、 教授、干部、大学生站在摊前卖破烂一点不新鲜,而且女的居多!商品社会的一个明显的社会现象就是∶商品面前无等级。摊 上的东西也不象过去那样阴湿、低下、见不得人了。古瓷、古画、硬木、铜器几乎都是文人墨客们爱摆弄的东西。有人说中国 五千年漫长的历史全浓缩在这东西五百米长的小街上了。

  每到礼拜天沈阳道鬼市比天津市哪条街、哪个商场都热闹。据说大陆由古董组成的古物市场此家最大。广东人、上海 人、长春人、沈阳人、五百米小街上容纳著各地的古玩商和收藏家。这样一来摊位也由平常阳面发展到阴阳两面。一摊挨著一 摊一群挨著一群西起哈蜜道东止锦州道密密麻麻擦肩蹭。连在北京的外国人也坐著奔驰、凌志来此“破费”,一逛就是一天。 走时抱著旧罐拎著字画夹著刺绣。洋人喜欢的是中国的古玩艺。

  我在天津京剧院一月的工资,还不如我在鬼市半天的收入,但天知道共产党的政策啥时会变,所以我还不能辞职。有 了钱好办事,头头脑脑们都吃饱了我的好处,当然也就睁一支眼闭一支眼了。你问赚钱的学问?当然是能蒙就蒙能骗就骗了。 那些摆在摊上哄老外的东西,大都是仿古的假玩艺儿.而在摊後、摊下,古玩商、收藏家和卖主们,却进行著阴阳交叉的生意 。我从河南以十万元搞到的一尊元代的关公佛像,在鬼市文物贩子们手中“闯”了一圈後,终于被三十万块“请”出了天津城. 而今关老爷据说已出现在纽约的苏士比拍卖行,要价一百万美元。

  这类珍品,在鬼市的摊位上是见不到的。大概在去年的三、四月间,摊上开始传摆摊的一位大哥河南老家中有尊关公 佛像,紫铜质属元代,无疑有出高价者可以出手。在古物市场摆摊的不能靠摊上的物品拿钱,得靠摊下的文物“得分”,这是 买卖双方彼此都明白的事。据说这尊“关公爷”,紫铜色周身挂绿锈;铜佛做工粗中有细,粗地儿身上线条清楚,细处眉毛刻 痕依旧。卖主张口要三十万元。我听後毫不犹豫地拉他飞了趟河南,十万现金砸(买)了下来。。尽管是这种价关公爷还是出 手了。被北京的一位“大客”加价二十万搬走了。至于他再喊多高的价卖到了美国只有鬼才知道。

  鬼市上容不得一点事。每天市场上都会传出一串新闻∶谁卖什麽啦净赚了多少钱。谁买什麽啦能赚多少钱。钱象幽灵 悬在“鬼市”上空落在哪个摊上哪个摊发财。

  有一只唐代三彩小狗,摆在摊位上象是被冷落了似的,多少天无人问津。

  有一天突然来了几位南边客人。其中一位老者,手里拿著放大镜上看看下瞧瞧。这下不仅卖主儿惊了整个市场都惊了 。原来一只不过几百元钱的东西经南边客一看顿是身价升高了。“这只狗多少钱?”老头问。

  “二万块。”摊主咬著牙开大价。

  “交钱”。拿放大镜的老头吩咐身边的青年人。青年人毫不犹豫地点了钞票,揣著三彩小狗走了。三彩小狗卖走了, 各种议论留下了∶“那是件真货你开价太少了”;“这在南边少说十五万元”。内行人管这种买卖称“阳货阴价”无疑好货“ 掉价”了。

  古玩统称为阴货。这个名称的“注脚”是∶私下交易的相当一部分文物,或挖古墓而来或从地里出土发现。这些挂斑 带锈的玩艺通身散发著阴间的味道。

  旧物市场上的摊贩们,大多数规规矩矩做买卖,但有些人是靠阴间的玩艺发了大财的。用文物换汽车换摩托车换房子 的事经常不断地传出。一个小贩从农村背来一口袋大钱,一枚一枚地卖就此一项净赚了近十万元。

  梅瓶作为中国历史优秀珍品,被国内外收藏家和古董商视为宝中之宝。

  南方文物贩子不断放出口信∶不惜高价买得梅瓶。于是在开封、在洛阳、在郑州活动著一伙接一伙的文物贩子齐聚天 津鬼市,交换线索,使鬼市一度成了寻梅瓶文物贩子们的聚集地。

  我摊上雇的一个河北省故城的农民,得知这一消息,後绞尽了脑汁。几趟大宋古都寻觅後,连个梅瓶片都没有见著。 于是他想了个好招儿,跟我说了,我说我没听见,赚了分一半,砸了别提到我,否则我找人打残了你。

  倒腾文物的人有一种感觉:农村的东西全是真的,而城里的玩艺净是假的。因为城里人太滑能仿制。这感觉有一半是 对的,而另一半对我们的农民老大哥可是过于低估了。那位老乡在宝坻雄县一阵转悠後,终于在鬼市摊上,物色到一只经後人 仿制的假梅瓶。几经讨价终于用几百元抱走了假梅瓶。

  到家後找到硝酸、挖好土坑。几个月後经过硝酸、土壤的“制造”,一只能以假乱真的大宋梅瓶“出土”了。他还选 了个吉利的“出土”日∶阴历初八,取“八”近“发”之音。然後他在天津“鬼市”放出口风∶故城有一只新出土的宋代梅瓶 。後头便是一番密切的交易来往、讨价还价了。最後听说以五万块港币出了手,但他只给了我五千块,我没追究,但还是辞了 他,因为玩假货太砸牌子。

  近来天津“鬼市”的农民们开始由卖变买。在“鬼市”上经常看到这样情景∶专买翡翠的农村大嫂们三人一群、五人 一伙地砍价。她们也知道一块翡翠卖好了能赚几间大北房。天津市郊区杨柳青的一个文物贩子,在“鬼市”几十个摊位中专捡 明清两代的清花瓷器,因为他身後有广东客要而且出高价。专卖鼻烟壶的贩子只要价合适有多少要多少。他们讲鼻烟壶到了村 里件件都是宝。

  让“鬼市”上的摊主们目瞪口呆了∶妈的,从他们手里收上来的东西,怎麽又让他们买走了。这叫个鸟买卖!这件事 看起来简单,谁给钱就卖谁,哪来的不一样是作买卖!其实这种现象说明了一个重要的事实∶农民们早已今非昔比。他们“世 面”见大了“眼界”开放了。他们可以直接把洋人请到乡下去买货,用不著让城里人剥皮抽筋了。他们还发现即使是买城里的 “返销货”也不吃亏,因为洋人更信乡下人。这真是阴差阳错的事情。

  鬼市一大主要的供货渠道来自黑三角区----山西省的襄汾、新绛和绛县。这里曾是汉代人口聚集的地方汉墓遍地 。挖掘古墓风先从这里开始一直持续到今天。那一座座红砖青瓦的大瓦房,那奔驰在乡间小道上的摩托车,那穿梭于山区与广 州的农民,足可以说明埋在这里的祖宗们,为现代人“破”了多少财。受山西黑三角区影响河北省的雄县、榕城、霸县三角区 也很快形成了。

  所不同的是,这里没有墓也没有耀眼的祖宗。于是河北三角区的文物交易,依著农民们自己的思维方式展开了。出天 津奔西边的杨柳青镇,再上津霸公路,过霸县前边,便是与天津隔一百公里的河北省雄县。雄县农民倒腾文物,近一两年来在 海内外小有名气。黑道上的朋友从四面八方来。雄县人在鬼市的摊位最多。就连在大陆工作的外资企业老板,或管理人员也不 时地叨叨两句∶“雄县好家家有古董。”文物黑市上的人,称雄县倒卖文物发展到了“大生产”运动的程度。一个乡一个乡地 搞一个村一个村地干。男女老少齐出动,沾“古”字边的东西就敛回家。家家都有买古董门路,户户都有货出手的窍门。

  有一次我去雄县的韩庄进货,该村座落在一片荒凉的土地上。地原是很肥沃的耕地地头儿有踩踏得不成样子的沟渠。 显然是有一两年没种了,到处野草丛生一派荒芜。一千来户人家,在县里还算是个大村。只因与霸县、榕城衔接,村里很多人 讲不清谁管他们谁不管他们。我投宿的是鬼市上认识的朋友家,这位朋友叫穆苟,一个谢了顶、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大的农民 。他擅长翡翠、玉件,手里的一只清康熙时期的翡翠鼻烟壶,在他怀里揣了三年。“不给到十万元我是不出手的。”他常这样 说。“本钱是二千元。得赚出三间大北房来。村里地基都划出来了。就在你来的那条路上。”我一杯水没喝完,村里一传十、 十传百地传开了∶“来了个阔小姐,坐小轿车来的,腰里鼓著呢!”随後拎篮子的、夹面口袋的、驮筐的、男的、女的、老的 、大包小包、大袋小袋、纷纷涌进了穆苟家。顿时这小小的空间里出现了历史与现实的交叉。“要吗?玉件。汉家的。”一个 胖女人从腰里解下两件小玩艺一件是八仙的拐子李另一件是只怪兽。

  “真的吗?”我问。

  "这能假了吗?假了找穆苟。"女人用手抹一把鼻子津津有味地说∶“玩玉件你们不懂。汉兽不回头回头不到汉。这 玩艺拿到天津哪件不得几千?“这是唐代的佛四个腿的,假了保退。”胖女人玉件没谈完又插上一个瘦高条儿来。

  “我要鎏金的”

  "这价便宜啊。鎏金的得多少钱?一寸二千块!这个六寸才要你八千。"瘦高条儿用一条红纱巾严严实实地包著铜佛 。两个衣袋里不知还装著什麽。

  佛是四腿板凳佛高六寸男佛象是达摩。无佛帽、穿袈裟双手曲弯。

  佛脸开得还好给人一种温和、慈祥的感觉。

  没把目光留在铜佛上接著往下看。

  "绿瓶行吗?辽代一道釉白沙胞儿鱼子开片。"“木器行吗?大明的圈椅就这个。”

  屋子里挤满了人。东西横竖摆了一炕。外间屋、院里还三一群、俩一伙地让我看“货”。我一看就知道这里的东西有 真有假。但真的多假的少。

  真是真价钱太高一般人搬不动。

  “佛再降下些。”我懂得黑道上的买卖开始讨价了。

  “少八千块不行!”

  “那绿釉呢?”

  “五千块。”

  "五千块?啥玩艺这麽贵。你们做买卖真好意思恨不得一棍子把买主打死。"古物交易进行著,卖主们交换著进屋。 我眼前呈现出一幅横亘千古的画面∶商周两朝的青铜器,虽无鼎等大件,却不乏剑等小物物。这些青铜器红斑绿锈,还挂著厚 厚的泥土;汉代的陶罐,虽无工艺家匠痕,但造型别致,通身散发著古代人的智慧;唐代的三彩小鸭,色彩匀称鱼片细开;元 代的洗子鬃眼密密,中间曝红;明清两代的青花瓷器造型各异图案古朴。几乎看花了眼。摸哪件都有道不出的工艺,都有说不 清的年代。拿哪件都觉得在揣摸著一个朝代的历史,在读著一本历史教科书。中华五千年的历史全浓缩在这小小的空间里了。 一个村庄有这麽多的文物各个朝代各个历史时期。有谁见过这样的村庄?又有谁见过全村的男女老少经营古董的大黑市?简直 是一座历史文物博物馆。我正要接著往下看时,穆苟用胳膊肘捅我一下,压低声音说∶“天快黑了,狗一叫,咱们串几家有几 件大件得上上手。

  ”

  农村的夜太黑;韩庄的夜更黑。韩庄的狗跟别的村的狗不一样。这里的狗白天很少见到,一到晚上狗叫却连成一片。 村里晚上生人多。凡坐汽车奔韩庄的黑道人都是天擦黑下车摸黑进村。从北京、天津、上海、广州、香港来的大买主们即使是 坐出租车来,也大都是等天黑进村,买完货就走,从不耽搁。

  让穆苟领著,沿著农村常见的土墙根往前走。我们一手拄著根棍子一手还紧紧捂著腰包。玩文物的人都黑见钱眼更开 。尽管穆苟拍著那黑黑的胸脯不断说∶“有我别怕!”可我仍觉得心跳过快。狗每叫一声就吓我一跳。穆苟说别的地方狗不咬 人,而韩庄的狗龟爹狼娘,咬人既狠又不松口。

  我更害怕了。去的第一家在最西头。让主人拴好狗我们方敢进去。

  "要嘛也?"对方是一个少一条胳膊的中年人。讲话不冷不热,长得挺瘦,走路时那胳膊一甩一甩,活象个尾子。“ 从天津来的?”对方又问一句。

  “别管从哪来有货拿货吧。”我也不冷不热。

  穆苟把中年人叫到一边,不知小声嘀咕了几句什麽。中年人脸上见点笑模样了。“一般人我不给看,光看不买看几遍 就不值钱了。”说著他带我们来到西厢房。这是一间十平方米左右的库房地下,满满地摆了一地瓷器、陶器和木器。中年人走 到一个四方桌前,用腿压著桌子,用仅有的一只手从桌下掏出一个用尼龙包。他迅速打开包,内露出两样东西。我为之心里一 亮。一件是满绿釉的四方瓶瓶,高约五十厘米,大底、大肚、小口。瓶两耳是龙头,龙头下面是两个圆环,方瓶两面是凤鸟争 鸣图。由于时间久远的缘故,瓶身上轻轻地挂一层蓝宝石色,许多地方还裂开了细小的鱼籽片。另一件是挂满了红斑绿锈的手 剑。用手电细观之,剑的铜质属青铜.用手沿著剑身细摸,隐约可感触到有粗道的文字在上面。好一把带文字的青铜剑。黑市 上的事有很多黑学问。喜欢的东西不能说喜欢表现过于激动,否则货物价码立刻上来。那叫表情钱。想买瓶你不能问瓶,问剑 或问其它。

  等对方摸不透你要什麽时,你想要的货也就到手了。

  "一瓶多少钱?"“八千元,”“怎麽这麽贵?”"来时底钱就高。"“少些行不行?”“有人已给到六千元了我没 卖。”中年人甩动著袖子说得就象真事一样。“太贵搬不动。”我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买点别的。”“就那绿瓶好你又不 让价。”“别的看看这把剑。”“这玩艺现在市场没人要。”我心里已经决定要买走这把剑了,因为一个华侨托我买几把青铜 剑,可这话只能反著说。

  这剑让你便宜些。“多少钱?”"二万元少一分不卖。"这显然是一个便宜。从年份、工艺来看这把剑都是上乘货。 这叫黑买黑卖。

  以前的农民倒腾文物,不过是有几个人,在外面吆喝破烂收废铜烂铁。吆来喝去的农民们,发现吆喝来的,并不都是 破烂,不时地能收到几件“真东西”,送到鬼市可以换回一大把钱。于是收破烂的吆喝词儿改了变成“有老瓷瓶的卖!”"有 旧画、旧表的卖!"“有老桌子老椅的卖!”凡是沾“老”字边的东西他们都收进来。出去吆喝的人越来越多由几个人发展到 村里壮劳力全体出动。吆喝来吆喝去农民们悟出一个“道理”∶一年到头锄镐镰,两眼一睁干到熄灯,也干不过一件古董;于 是村里能出门的人都扔下锄头,揣上地图册背起铺盖卷儿到全国各地收古董去了。

  雄县农民,凡玩文物的大都会几手.一是历史较熟,从新石器文化一直元明清,哪个年代的哪个文物,哪个时代的艺 术,代表是什麽,基本倒背如流.尽管他们拿张报纸都念不下来;二是都有一定的鉴别能力,每个村、每伙人玩的物件不同眼 力不同经常是朋友和朋友、亲戚与亲戚、邻居搭邻居聚到一起,钱大家出,主意大家拿,买下的东西大家卖,赚来的钱大家分 。他们几乎能鉴别出文物的年代、真假、窑址、铜质。

  即使买假了,用他们自己的话讲“能骗住我们更能骗住别人。”三是雄县人善去没人去的地方,敢买没人敢买的东西 。他们起步晚。比不上九都长安,地下文物丰富,价高,在国内、国际都属上乘货。更不象湖北的襄樊、江西的景德镇历史故 城众官居地。雄县要官无官要墓无墓。但报纸上每发一条文物挖掘的消息都是雄县人的“商品广告”。雄县人在外面吆喝破烂 时编织了一张大网。书信、电报常常送到乡里。报文内容也大体一致∶“货到手、速取”。

  容城县与雄县毗邻,但风格完全不一样。在文物交易里提起榕城人都是挑大拇哥的。他们胆大、会玩、能拿份儿。在 天津鬼市文物黑市中,只要榕城人一来就要问上两句∶“有好翠吗?价钱越大越好。

  两万、三万?身上带著钱呢。”如果有不管什麽样式,只要合他们心意就会立即拿出定金来,先付对方然後看货。货 对头了从不讨价,要多少掏多少。榕城人走货的销路也极畅。北边买南边卖。他们拿到手的东西,除买时曝光一次从不四处“ 亮相”。榕城玩翠的人联络工作做得很好,不仅认识一些广东、福建的文物贩子,而且和香港、澳门的大户们有直接的接触。

  翡翠带著方便,卖著痛快,风险小挣钱多,这就是榕城人的聪明。

  倒卖文物,使鬼市上一些人富了风光了,可鬼市的人赚的也是风险钱玩命钱。有的钱没赚来人命却搭上了。鬼市上有 个叫大六的青年,学倒腾古董比别人晚,但他手福不浅,出去没两三趟,不知是山东的威海还是荣城,搜集来一只翡翠球。看 见过这只翡翠球的人,讲那球漂亮极了光溜溜、绿乎乎,底子极透明、干净,几颗子母绿凹在球中,象是几条小金鱼在绿草清 水中游动。大六没花多少钱就买到手里。懂局的人告诉他去南边吧,这玩意至少四十万块钱不能松手。大六打张机票到广州去 了,可直到现在大六和翡翠球都不见了。真是活无人影死无尸。有人讲八成在黑市交易上让人给害了。也有人讲大六能有翡翠 球的福份,说不定去香港或澳门了。咱们念叨的这会儿,大六还搂著洋老婆睡觉呢!别人爱怎麽说就怎麽说,但留下的事实却 有两个∶一是大六没回来两年了;二是大六娘想儿子想得神经了。

  市里有个大户靠卖字画跑广州赚了大钱,谁也不知道他手头到底有多少钱。只看见他十二间二层小楼起来了,院里一 溜停放著四辆进口汽车,家里应有尽有。道上人高看他一眼,他自己也觉得高人一等。今年春节刚过,窗户上的雪花还没落, 大户唯一的宝贝儿子不见了。一家人象是疯了似的,从早找到晚,凡是能找的地方都找了没有。晚晌窗户被一块砖头砸了,包 砖头的是张纸。大户人家打开一看知道事情不妙了。纸上写道∶你儿子在我们手里想要儿子送五十万块钱来.明晚十点把钱放 在火车站最高的柱子下头。接钱一小时就放你儿子。如果你报官或暗中动心眼我们立即“撕票”。全家人见这纸条都傻了。最 惨的是五十万块钱送出去後,绑票还是被撕了,全家因此妻离子散。这叫因钱得祸。

  所以,我爹劝我趁现在手里有些钱,又年轻,赶紧出国,或读书或做生意,修个正果,省得在中国整天担惊受怕地过 日子。大哥如果能帮小妹这个忙,我先付五万订金,等我到美国後再付五万。来拉钩,一言为定......(选自《人生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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