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光明媚的时候，学校总会组织教授和副教授对年轻教师进行一年一次的听课检查，目的是检查年轻人的工作态 度，并帮助年轻人提高业务水平，我的文学课属于特批课程，听课的力度更大。听课组的成员有中文系的教授副教授，还有教 务处的领导，男男女女，一共九人，全是上了年纪的长者，沉稳持重，严肃认真，不怒自威。专家们在课堂的最后一排郑重落 座。

　　这节课是讲文学中的情爱和性爱。讲到米兰昆德拉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劳伦斯《查太莱夫人的情人》和王朔 的《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并就此有关文学的和现实生活的问题展开讨论，因为文学如果只是文学，是冠冕堂皇的东西， 浮夸的和表面的东西，而不是生活的真实讨论，它就一文不值。因为有专家的在场，原本思维活跃喜欢真实探讨的学生们一言 不发。这打乱了我的教学计划。我生气地走到教室的后排，客气地请专家离开我的讲堂。老人们震惊了，这是他们从没有遇到 过的事情。他们交头接耳了几句，离开了教室。教务处长瞪着眼小声说：“下课后到我办公室来。”

　　学生们鼓起掌来，先是小声的，后来越来越响。

　　讨论课非常成功。课后，我告诉学生，我今天给你们起了一个坏的榜样，这样不好。有能力才有自由，有能力才有个 性，希望你们都能够成为好样的，要先有能力！一定要先有能力。”

　　我没有去教务处，因为没有必要，教务处也没有人来找我，系里开周会也没有提及，这件事一直没有下文，我反而觉 得恐怖，幸好高校的待遇太低，我已经动了辞职的念头，一旦就此事拿我开刀，离开这所落后保守的学校就变得毫无愧疚可言 。

　　教授来了。

　　教授自从出事以后，说话总是底气不足。今天来找我，却是气势汹汹的样子。我把他让进来。

　　教授睁大了眼睛，“你怎么能够在严肃的课堂上讲王朔？那是痞子文学啊！”

　　“您看过他的作品吗？”我恭敬地问。

　　“那还用看？！”他愤怒地说，“这种东西，我一个字也不看！”

　　“是这样。”我恍然大悟地点点头，“我知道了。”

　　“课堂是严肃的，一定要教给学生最好的东西，大学生并不成熟，还缺乏判断力。你可以讲讲古希腊悲剧，讲讲莎士 比亚，雨果，托尔斯泰甚至海明威，都是不朽的传世之作，而且很有教育意义。中国的就更多了。”

　　我越发恭敬地说：“也许我已经被王朔的流毒给污染了，不过所幸学生们对他感觉一般，嫌他落伍，他们更喜欢蔡志 辉，绵绵和卫慧。”

　　“蔡志辉，绵绵和卫慧？我好象没有听过。他们有什么作品么？”教授认真地问道。他是学哲学的却喜欢文学，而且 从不看当代作品，真是要命。

　　“《第一次亲密接触》，《每个好孩子都有糖吃》，《水中的处女》，还有《上海宝贝》。”

　　“名字很怪啊。”

　　“对，都是探讨的年轻人的感情和性。”

　　教授一听到感情和性，不再说话。他端起我递给他的热茶，吹开浮在水面上的茶梗，认认真真地喝起来，

　　“说实话，站在讲台上的时候，我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恐惧和孤独，看着一个个年轻的面孔，不知道他们究竟在想 些什么。因为他们年轻，我感到自己已经老了。”我说。

　　“胡说八道，你才多大，就敢说自己老了？二十多岁的小伙子，怎么就会老了呢？”教授指了指自己的脑门子说：“ 你要是老了，那我还不就成了老不死了！”他哈哈大笑起来，然后，长长地叹了口气，用一种异样的眼光认真地看着我，“有 时我觉得人生才刚刚开始。”说完，他摇了摇头。“你很勇敢。”

　　“您不觉得我太无理了吗？听课组有点下不来台。”

　　“不！只是一定要把好东西教给学生，王朔不行，记住，一定要严格挑选有教育意义的东西教给学生，教育就是教书 育人，应该把学生放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