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老师教我的文艺理论，一米八五的身高，高大威猛，篮球打得极好，参加过全国大学生篮球比赛，总是微笑，深得 女生倾慕。如果男人有性感这一说，非S老师莫属。

　　那时我大一，我是文艺理论的科代表，去他家。他家以前是日军慰安妇用来接客的所在，厨房卫生间都是公用的，一 间小屋，不大。卧室书房会客都在一起，他夫人很能干，收拾得干净利落，倒不显得局促。我那时对文艺理论和美学之类有一 种没有来由的喜欢，他给我推荐了不少书，重点是李泽厚，但与此同时还隆重推荐了刘小波，那时刘正以黑马姿态写了《选择 的批判——与李泽厚对话》，他说值得一看，还有一位是他的本家刘晓枫，《拯救与逍遥》，后来这两个人一个成了中共的犯 人，一个彻底成了神学家。

　　S老师上课不循旧例，一开张就讲庄子，讲混沌初开七日而死什么的。看得出来他讲得颇拘谨，希望交流，我们是大 一学生有什么可交流的，不知道他是不是失望。

　　后来到了1989年，四月份的时候他和几个老师以“青年教师”的名义送了花圈，我去他家看他，他说：他妈的， 某某老师也说要去的，临阵脱逃了。那时候还能看出有一点顽皮在里面——他岁数不大，那时候大概是三十一岁吧。但很快就 到了5·20，形势骤紧，我们这里也动了起来。在电视台反复播放那个著名的大会和紧急通知的第二天早晨，有人看到S老 师发表了声明：思想跟不上，无奈退出党。

　　我赶紧骑车到他家，他夫人正在屋里哭。他则还是那一脸招牌式的迷人的微笑。一看我来，他说：你快去学校，把Z 老师给我找来，他可别跟我学。Z老师是他的研究生同学，也是党员。

　　还好，在校门口就看到Z老师，我说你赶紧去S老师家，他找你。Z说我办一点事马上就去。转身我回到S老师家。 过一会儿，Z老师来了，进门鞋也不换，握住S老师的手，眼泪唰地就下来了。Z老师也是一米八十多的大汉啊。在S老师家 呆一夜，后来又来了几个人。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那可能也是我生命当中最重要的十几个小时。

　　6月份后，复课。S老师又站在黑板前。可能所有人的目光都有点异样，他在黑板上写了一句话：生前身后事，留与 后人说。然后他还是一如既往地讲课，一如既往地微笑。那年期末考试，所有人的文艺理论都答得非常好。

　　学校还算通情达理，最后只按规矩给他一个“开除党籍”的处分，还让他继续教课，但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他就不 教了。1990年的时候，我最后一次跟他长谈，他还说他想好好做一做学问，要好好干一干李泽厚——他求学的时候李泽厚 是一座丰碑啊。

　　我毕业之后听说他在老家倒汽车，后来他就去了深圳，做一个公司的老总，赚了不少钱，还为学校捐过一次款。据说 他在深圳生活得很好，成天开一个进口的越野吉普，为了独一无二，他还在车上加了不少更越野的设施。

　　我能想像得到一个性感的男人开着一个性感的车，一定很快乐。只是属于他的李泽厚的批判再也无缘看到了。

　　S老师喜欢庄子喜欢六祖，可能这也是生活走到这一步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