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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吧里的突发事件

http://edu.sina.com.cn 2000/08/18  新浪文教

  我去了我常去的一间酒吧,那是一间昏暗的酒吧,这也是所有酒吧的共性。在酒吧里,你虽然不能够解决任何问题,但是或许可以发生一些新问题让你暂时不去想旧问题。也许这是拆东墙补西墙,也许这就是生活。

  我打赌我是在选择逃避,因为他们一眼就看出我的烦闷,我说:是不是我脸上写着俩字:郁闷。

  那个常来的老外保罗则软绵绵瘫在椅子里说:I hate life.

  老外懂个狗屁生活,他说他恨,其实是恨女人,“为什么世界上这么多女人没有一个是属于我的?”保罗心里用英语说。

  我要了一杯两杯总共三杯扎啤,不过你知道,实际上我的酒量就是一扎啤酒。然后我就木然地看着每个进出酒吧的人,眼睛随着他们流动。我是这家酒吧的老主顾了,大部分人我都看着眼熟。

  那一天的晚些时候,酒吧里进来两个女孩,穿着普通不时髦的及膝裙子。一般来说,在酒吧里的女人穿的裙子或裤子都很短,越短越好,它让女人和男人都亢奋些。白天没有什么东西让我们亢奋,那么就在夜晚让我们一起亢奋吧。

  女孩们犹豫着走了进来,我看着她们,她们由于感觉到别人的注视而有些紧张,并且找寻目光源,然后她们看到我,稍胖一些的女孩眼睛里有什么东西快速一闪,然后她半眯着眼睛冲着我走过来:你还认识我吗?

  我说:认识。

  其实我认识个屁,这个时候我连我自己都不认识,但是我非说认识不可,否则我就不会知道我曾经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她肯定不肯告诉我。

  女孩笑着舒了口气:难得您还记得我,真不好意思,上次我喝多了,没得罪您吧?

  Fuck!她对我说“您”!那么我想我们之间一定是没有什么了,“喝多了”?我次次都喝多,这不是理由。她说“得罪”我,她对我干了什么,我怎么一点儿也想不起来?

  胖女孩在我身边坐下,并指引瘦女孩也坐下,然后她看着我对我说:这是我妹妹,她头一次来。我这次来就是专程来找您的,因为您的缘故,我和我的男友分手了。

  什么?原来是个二手货!不过她妹妹真不赖呢,长得和她不大像。此刻我真想叫服务生给我拿面镜子来照照自己的样子,那里面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面带微笑的伪君子的模样。

  胖女孩接着说:或者我不该来这里,可是我管不住自己,我并不想给您带来任何麻烦,但是正如您那天对我所说的,您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我听了很感激,我知道您是一个可以信赖的人,甚至是一个可以托付终身的人。我说得对吗?

  “哦,哦,其实我想……”幸亏我穿着长裤,否则你能看到我的表皮从上一直红到下。这丫头是谁,打哪来,她要干什么?

  我偷眼看了看那瘦女孩,说句实在话,这个女孩的确比姐姐要耐看多了,她不声不响地望着我,更显得格外清秀。

  这时候酒吧服务生走过来问女孩们要喝些什么不要,姐姐给自己要了一杯奶沫咖啡,妹妹则要了一瓶科罗那,那是一种专供女士喝的低度啤酒。

  在服务生去拿酒的这中间有片刻的沉默,我于是竖着耳朵听朴树的《白桦林》,这年头实在是没什么好听的新歌,只能听听朴树的仿俄罗斯民歌过过瘾。

  之后姐姐又开口了:我一直在为别人活着,是您让我想为我自己活着了,为自己活着的感觉真好。

  她像做广告似的说了这么一句之后,慢慢地品了一口服务生刚刚端上来的咖啡,继续说:在那之前我只知道男人会对女人动坏心眼,我妈她一直是这么教育我们的。

  姐姐看了一眼妹妹,妹妹低着头。

  “在您这里,我知道了,并不是所有的男人都这样……您别打断我,您听我说,我承认那天我是故意要喝醉的,我想放纵一下自己。您知道吗?像我这样的女孩子可以放纵的时候很少,我不漂亮,没人愿意宠着我;其次我也不聪明,我不会讨好别人;在家里我是老大,爸妈总是让我让着妹妹;而我的男朋友很懦弱,胜于我的懦弱,我不能够指望从他那里得到什么……这些都没有什么,没有什么不对,我只是要说,我从来没放纵过,我不会、也不知道该如何放纵,也没有去想后果。

  那天我一走进酒吧我就在想,我要付出给一个愿意要我的男人,假如他肯听我说一些醉话,肯陪我喝一点儿酒,肯给我一个温柔的吻……就是这么简单,幸运的是我遇上了您,当时我肯定是喝多了,我意识里我坐在您的腿上吻了您……或者我还干了别的。”

  女孩停住了,似乎陷入到一种遐想之中。

  而我已经不知道是该离开还是该继续坐着听她说,脑袋里头一个意识是:这女人是个神经病。

  但是我在看了她妹妹之后认为不大可能两个神经病同时碰到一起还很默契,而且哪个神经病说话这么有条理呢?

  接着我拼命地想,究竟是哪次我让这个该死的女人坐在我的腿上吻我而我竟没任何印象?

  我对胖一些的女孩是不会没印象的,她们即使没什么美感也还有些肉感。啊,算了吧,管它呢,假如今天晚上我能左拥右抱的话,那也没什么不好。毛爷爷教导我们:既来之,则安之。

  我注意到妹妹在一旁朝别处张望着。

  于是我略微向前探了探身子,用我的手握住了姐姐的手,那柔软的小手的质感……

  女孩痉挛了一下,想要轻轻把手抽出来,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又放弃了。她的眼中有一些茫然,“我想,”她说,“我不知道,来之前我想了很久,也许您也可以感觉到我的矛盾,其实我并不是一个习惯放纵的女孩,我的放纵、我的放纵,是有原因的。”

  对对对,这个我很清楚,每个人在放纵的时候都会给自己找来一卡车的理由,我捏着她的小手鼓励她继续说下去。

  “我不想这样,当时我是很想这样,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会和一个陌生的男人……”她似乎有些紧张,并且语无伦次,“我想我是爱上了您,您的影子老是在我眼前,我对一切提不起兴趣来,可笑的是我还不知道您叫什么?”

  “马原。骏马的马,草原的原。”

  “马原。我没说过我叫什么吧,我叫康玫,我妹妹她叫康莉。”康玫说,

  “我对您一无所知,我甚至、甚至不知道您是否已经成家了?”

  康玫垂着头但我能感到她其实是在热切地注视着我。

  我连忙摇头。

  成什么家,就是成了家这会儿也不能承认啊。我知道你们一定会觉得我很卑鄙,男人有时候就是这样,当我们逃脱不了被欲望征服的时候,就会把它们统统归结为命运,在那一时刻,就是命运这个魔鬼扼住了我的喉咙,让我犯罪。

  康玫笑了。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结局我设想了很多次。”她说,“您不会笑话我吗?”

  “不会。别再说‘您’了,用‘你’不是更好吗?”

  她低着头想了一下,然后对我说:我和我妹妹说几句话。

  接着她带着她妹妹出去了,我不无遗憾地想到她妹妹不会回来了,一定被她姐姐打发回家了。

  康玫回来的时候脸上洋溢着一些光彩,这让她的胖脸显得可爱了一点儿。

  “您,不,你能给我讲讲你的故事吗?”她问。

  “我?”我必须要想一想,我有什么故事可供讲出来的,实际上这样的故事很多,比如我常常抛弃女人,也常常被女人抛弃,这个游戏的规则就是不要认真,一旦认真了,也就意味着要退出游戏了。

  我举起扎啤杯子喝了一大口,看见那扎啤杯子的底部隐约印着“南京玻璃厂”的字样。

  “我没有故事,”我说,“我的经历很简单,和所有人一样吧,上学,上班,回家。”

  这个时候我感觉得到我头顶上面的吊灯突然摇摇欲坠,我抬起头来,看到一道刺眼的发光体轰然落下,砸在我的头顶上……

  保罗冲在看热闹的人群前面,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脉,然后沉痛地抬起头对大家说:He is dead.

  我的灵魂似乎远离了我的躯体,我看到发呆发傻的康玫,和一群看上去很漠然的陌生人,仿佛他们已经见惯了死亡,习惯了面对死亡说笑。

  我不复存在了。在活着的人群中间,他们当中我坚信至少有一多半人是这么认为的,他们认为我不存在了。

  康玫对我做了最后的一件事情,那就是蹲下来吻我的额头。

  我这时知道,她认错人了。(王猫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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