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水上漂0915

　　北风在你的庭院留下岁月的脚印，遥远的声音聚集在你的窗下。在潮湿的墙根委屈地滚动，影子是惟一的同谋；在寒冷的风中远征，目光是忠诚的马匹；在屋内的宁静里漫步，芳香是残存的记忆。

　　阳光依然按时来到你的心中，她的笑容清淡而暧昧，象沉淀在你心头的某些碎片，纤弱的手指在抚过你欲望的同时，也轻微地叹息着你的迷惘，仿佛一个遥远的悬念，挂在季节光颓的枝头，多年以后，依然为你启开生命的柴门，在某一个黄昏令你颤抖、令你感悟、令你流泪、令你迷惘，也令我留下这些辛酸的文字……

　　即使在很冷很冷的冬天里，你依然感觉心中的燥热，因为在你的风景中，站着娇小迷人她，她飘柔的长发，使你的生命突然光彩鲜亮起来。这是你在认识她几个月后才在一次电话中告诉我的，当时我很为你高兴，总觉得你这么高傲的人，应该有一团温情，朝夕依偎在你的身旁。你应该感觉到，我的愿望是真诚的，如同我现在想起那天的场景，内心依然充满着死亡的恐惧一样。

　　那是一个大雪纷飞的圣诞节。这个城市，已经多年没有下过这么大的雪了……你说，你口中冒出的热气，在寒冷的雪花中飘动，宛如你难以掩饰的喜气。上车吧！你满脸笑容，让我上了你的“时代超人”，你要去接她，接你心中的女神，接你生命的花瓣。她是一个高级白领，在浦东一家美国公司做市场总监。

　　她是一个非常非常难得的女人……你轻轻地告诉我，你似乎找不到恰当的语言，来形容她在你心目中圣洁高雅的形象，从你说话的语气中，我感到你这次是动真的了，因为你从来没有这么评价过一个女人，由此也可以想象出这个出现在你风景中的女人，是何等的美丽高尚。我知道你对女人的品味，也知道你平时的风流倜傥，只是因为在你爱情的原野上，始终没有一株能遮挡整个风景的绿色之树。但我比你更冷静，在我没有见到本人以前，我从不附庸风雅盲目推崇。我有我的原则，我有我的傲气。这是我与你不同的地方。是真的……你转过头对我笑了笑说。呵呵……我也笑了笑，虽然轻松，但内心已经开始认同你了，因为我再次捕捉到了你与往常不同的目光，那是一种能穿透1000米水域的温情，那是一股淌过荒原、流过绝壁的清澈溪流……

　　浦东的冷风，似乎要比市中心的更大。空旷的大道两侧，静静地默立着被积雪包裹的梧桐树，只是它们的枝干颓颓的，象一双双伸向天空的手指，在暗淡的黄昏，徒劳地倾诉着，用它们的无奈，用它们的冷静，用它们的沉默……你把车稳稳地泊在一家有着豪华装饰的外资公司门口。我独自下了车，因为我想抽烟。你打开了音响，我听到是一支悠扬的萨克斯曲回家，我微微愣了一下，心中被一丝绵绵的暖意所包裹，在这寂静的黄昏，在这空旷的雪野之中，这熟悉的乐曲让我的思绪飘得很远……我刚吸了几口555，就看见一个挎咖啡色坤包的女人，从公司门口走出来，从她径直朝我们这里走来的脚步，我感觉到这一定是你的那个她了。果然，当她微笑着站在我的面前，我竟一下子变的木讷起来，言语十分的不自然，这在我20多年的生命历程中是绝无仅有的，我不敢说她的气质是何等的绝世无双，但最起码，她给我的第一印象，已经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们虽然号称风流情种，接触的女性很多，但如此外在的美艳与内涵气质的完美糅合，是我所叹为观止的。难怪你会如此一反常态倒过来追她，即便是我，我想我也会被她独特的完美所征服的，因为在我的心里已经有一丝微妙的嫉妒之情，在我身体的某个地方折磨着我。一个健康的男人，假如不为她白皙的脸色、柔长的黑发、深澈的眼眸、丰韵的身材和清风一样的语音所倾倒，那么，他肯定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男人。哦，上帝啊！当时我的心里只能发出这样的感叹！

　　坐在你们的身后，我整个沉浸在你的激动、她的芬芳之中，她的语言正融化着季节的冰层，她的声音正展示着华美的宫殿，而我就象飘渺在一处春意盎然的花园里，正不可抗拒地接受着来自她身体的某种辐射，我发现自己很难按捺住激跳不已的心，浑身被她幽幽散发出来的馨香，迷得晕晕忽忽的……我真愿意你永久地这么开下去、开下去……

　　吃饭、唱歌已经没能激起你更大的兴奋，如果身旁没有了她；美丽的歌舞，狂欢的香槟，也不会使你产生额外的惊喜，假如，今夜的圣诞钟声，只有我们两个在倾听……

　　我真希望以后的情节只是一场虚幻的梦境，也希望我此刻的心态只是一种虚拟的痛苦……要是那天我不离开你们，要是那天我没有把一个妖艳的女人带回自己的房间，也许一切的结局，可能就不会是今天这样的故事……上帝啊……让我在悔恨的天空下流浪吧！

　　在寒冷的午夜，在灯火通明的圣诞余韵中，你的车还是驶出了我醉眼朦胧的视线，在酒红色的光晕中，我只看到迷蒙的尾灯，一闪一闪，仿佛两颗夜色中的星星，预示着即将发生的一切……

　　我再次见到你的时候，是凌晨5点，我接到你父亲的电话，说你出事了……我几乎是在双腿不停的发颤中赶到医院的，尽管电话中，你父亲的叙述无数次地被痛苦的呜咽所侵蚀，在断断续续之中难以说清事情的原委，但直觉告诉我，你发生了大祸，人命关天的大祸。挂下电话我第一个担心，就是你和她的生命，我在奔向你的路上一再地企求着，但愿你们能平安地度过这次劫难，因为你们的生命太年轻，因为你们的爱情才刚刚开始。当我奔进你在的那间抢救室，只见你静静地躺在白色的急救床上……医务人员忙碌的身影，象一只只白色的小鸟，在医院浓烈的来苏味中不停地穿梭，他们正在紧张而有条不紊地做着各种可能产生奇迹的工作。

　　相同的过程，他们已经在她的身上做过一遍了，但他们只在她身上延续了45分钟，就遗憾地撤了下来，因为她走得很急，象是急着要去完成一件公司的业务；她去了另外一个世界，一个雪原一样纯净的世界，一个她不曾去过的陌生世界。她曲线分明的身体，却独自静静地躺在另一间屋子里，一间比冬天更冰冷的屋子里，她仿佛在沉睡，仿佛在某一个遥远的梦里。她的嘴角上依然挂着的淡淡的微笑，象我昨天黄昏里看到的一样，素淡、典雅。窗外的雪依然在飘，窗外的风依然在流，惟有高远的月亮沉默着，思考着眼底下流过的音乐，为什么是红色的……

　　我简直不敢也不愿相信，现在在我面前所展示的一切是真的，我原先总以为，死亡离我们很远，我们的世界是彩色的，黑白永远只存在于我们的艺术之中，尽管我们偶尔也谈论过死亡的恐惧和美丽。

　　我是从你后来的泪水中，看到了死亡那苍白的影子。那天，你想让她兴奋，让她迷离，让她陶醉，所以，你并没有直接开回自己的家里，而是驶上了宁静的高架路，你要在今夜彻底的让生命释放，让星月为你们的爱情欢呼；这城市灿烂的灯火，这积雪迷蒙的冬夜，这充满浪漫的美丽爱情，使你们舍不得过早走入睡梦，你们忘记了寒冷，忘记了时间，也忘记了自己。你们根本不会想到，此时，死亡的笑容已经悄悄地跟随着你们，他那黑色的手臂一直在你们的头顶挥舞着，如同稀疏的雪花，在圣诞的夜空轻轻地飞扬……。

　　一场黑色的车祸毁灭了你生命的欲望冷峻的死亡带走了你的爱情，也带走了她的美丽。当时，你直觉得手中的方向盘象沉重的铁器，令你瘦弱的双手无法把握。一辆高速的大巴撞上了你们的车尾，你的时代超人立刻像脱缰的野马，疯狂地直冲向坚硬的隔离墙……在这生命的路口，你看到一道白色的光芒，在你的身旁倏忽一闪，你看到死亡的嘴唇，正轻轻印上她的额头，他冷竣的身影，正挽着她芳香的手臂，缓缓飞向蓝色的天空……你奋力地伸出双手，却感觉浑身乏力；你张开绝望的喉咙，却什么也没有听到……一声猛烈的巨响过后，你疲惫地倒了下去……你看到许多陌生的人影在你的眼前晃动，他们紧张地忙碌着，他们吃力地呼唤着，但他们的声音很远、很轻，象秋天原野上随风远去的芬芳，又象三月里飘扬的柳絮，渐渐地从你的眼前消失、消失……

　　你被人送进了医院，你在病床上躺了38天，流了38天的泪水除了你昏迷的25小时。你后悔没有拉住她最后的手臂，没有力量拦住死亡的脚步。她走了，你却留下了，你没有为此感到幸运，虽然许多亲友都这么说你。医生从你的身体里，取走了你的一个肾脏，这使你的生命得以延续。你成了一个外表看不出来的残疾者。没事的，对你以后的生活，没有大的影响……医生和懂生理的亲友都这么劝你，但你似乎根本不关心自己的未来，你也看不到未来，因为，你的眼睛里，早已被她的身影，被她的笑容，被她的芬芳遮住了。没有了她，你的生命只有一半，失去了她，你的日子只有黑夜……这是你躺在病床上流着男子汉眼泪时告诉我的，你不为自己的身体担心，却难以抹去因没能见她最后一面而产生的无奈和谴责，这是你至今都深感遗憾的，也是你这一生都不会原谅自己的。你一直怕见她的家人，愧对她的父母，尽管他们也多次强忍着失去爱女的痛苦，来医院看望你。但你只是一个劲地忏悔，不住地流泪，仿佛这一场天大的浩劫，仿佛这一场突来的磨难，仅仅是由于你的过失而造成的……天那，你这样背上如此沉重的十字架，我真怕你从此垮掉，彻底的垮掉。

　　出院后的你，简直象一株风中的细柳，谁看了都会禁不住地叹息，禁不住的流泪。原先你的体重是68公斤，出院那天在秤盘上显示的却是49公斤……你的父母天天守在你床边照顾着你，如同20多年前呵护幼小的你一样。我也每天来你家看望你，哪怕我再忙，我总要陪你到很晚，直到你疲惫地睡去。我按照你的意思，暂时替你照顾一下你的公司，并协助交警处理整个事故。肇事对方虽然赔了不少的钱，也派员前来看望、慰问，但没能使你们两家，减轻失去亲人的痛苦。你把得到的全部赔款，另外又让我从你公司的账上取10万元，在我的陪同下，送到了两位老人的手中。你哭得象个泪人，长久地跪在他们的面前，不愿起来，尽管他们和我百般劝你、拉你。那晚我陪着你，静静地坐在她生前的房间里，坐在她依然笑态美雅的遗像前，守候着、等待着，在她的生与死之间流连。直到天亮，我都没有抽过一支烟，也没有打过一声呵欠，尽管我平时烟瘾很重，尽管我往常熬夜很少……我发觉整个夜晚，你的眼睛都噙满了晶莹的泪水，在这种异常肃穆的氛围里，我真正地被你所营造的这个难忘的夜晚而深深地震撼，直到今天，我依然难忘！

　　以后的日子里，你除了在家里养伤，就是把自己关在痛苦的回忆中，有时在书房里看书，有时在窗前默然凝望。常常看着、看着，她的身影就会走进你的视线，走进你重创未愈的心里；每一本经你捧过的书本上，都留下了你伤感的泪痕；若你在窗前默立，你整个的背影就是一座雕像，在黄昏的余辉中凝然不动。

　　你想到过死。真的，你对我说，你想再次看看死亡的身影，你想去责问他，为何独独带走了她，却把他抛在了痛苦的冬天？你百思不得其解。这难道就是我的爱情？你常常这样独自发问。

　　整整半年你没有走出过自己的房间，沉迷于对死亡的追问，对死亡的探索。你开始对以前所追求的东西产生怀疑，你的思想越来越复杂，你的目光越来越深邃，但你的脾气却越来越暴躁。

　　稍微恢复了一点体力，你就去自己的公司看看，但不知是你的身体因素，还是车祸留下的阴影，使你的整个思维产生了重大的影响，你再也无法把握整个公司的正常运作，你渐渐感到原先驾轻就熟的业务能力，现在竟然一点也不起作用，每当坐进早已修复一新，并且配备了专职驾驶员的小车内，你总会感到一阵头晕，内心也会有丝丝暗暗的疼痛感……我知道你是忘不了她，忘不了那场噩梦。

　　两个月后，你的公司日渐衰退，你自己也感觉再也没有这个精力和能力，来支撑整个经营摊子，所以，你经过深思熟虑之后，在我的协助下，转让了几近瘫痪的公司，又卖掉了那辆伤心的时代超人……

　　你真正地赋闲在家，开始思考一些深刻的问题。人活着，究竟是为了什么？你常常楞楞地问我。可我不知道如何回答你，我知道你心里的重量，知道你思绪的方向，但我又如何能驱走你心头凝结的乌云，我只能尽我的所能，尽量地多陪伴你，多劝导你，但我知道，你其实不需要这些，我理解你，正如你明了我的思想一样。

　　我想去外地走走。那天，你轻轻地告诉我你的决定，奇怪的是，我竟然没有感到意外，也许我真的太了解你了，从小学一直到高中、到大学，我们一直形影不离，是街道公认的好朋友。你的心里所想，有时也是我的闪念，所以我知道你只是想出去呼吸一下空气，并不会出现什么意外的。我说服了你的父母，并答应在你走后的日子里照顾好他们，照顾好她的父母，如同照顾我自己的父母。

　　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早晨，我送你上了南下的列车。一路上我们默然无语，当静静的出租车驶过城市喧嚣的街头，你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仅仅你这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却令我再次想起那个圣诞节的黄昏，我们三人从浦东驶往酒店的途中那终身难忘的一幕……

　　当列车沉重地吐出浓浓的烟雾，在一声震耳的汽笛中缓缓驶出站台，我终于控制不住郁积心头的伤感，竟失声痛哭起来，我的眼睛被滚烫的泪水迷蒙了，我不知道该为你说些什么，倒是你反常的冷静，使我感觉到我伤感的不是时候。

　　啊，我亲密的朋友，如果我的泪水，使你的出行更加沉重，那么我真的是怕从此失去你这位至诚的挚友，而一时无法控制所为。

　　希望你尽快快乐起来，我轻轻地说。我看到车窗前坐着的你，突然回转过头去，轻轻抹了一下眼睛，才回头与我挥手告别。

　　在渐渐远去的列车上，你的眼睛一直凝视着远方，目光里又有一些晶莹的东西，在闪亮。

　　阿漂……替我去她的墓地……扫扫……你颤抖的声音，正穿越隆隆的铁轨喧响，在城市的春天飘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