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点过去的信件，犹如检点逝去的岁月。

　　偶然翻出一大捆尘封日久的信札，随便抽出一封来读，不禁大吃一惊：记忆之树是多么容易枯萎凋零啊！这一只只信封中装着的，不就是我的昨天吗？而我就象从来就不曾读过似的……

　　读第一封信，我知道曾经有过这么一件有趣的小事，我发出会心的微笑；读第二封信，我看到一个朋友的笑脸，信中热切的言辞使我惭愧；这笑脸如今已经久违；

　　如果不是这么一封信，我真记不得朋友之间还有这么一个小小的误会，当时是那样急于解释，如今看来，一切都属多余；

　　如果不是那么一封信，我也早已忘了我曾是那样的热情，愤世嫉俗，甚至与家人格格不入，一副恃才傲物的味道……

　　各式各样的来信，唤起我各种不同的激情，记忆的储存库打开来，无数杳渺的往事纷至沓来。并不是怀旧，抚触过去，是对既往生命的检阅，而一个人的过去，不就是这个人某种意义上的将来吗？

　　有个外地朋友约我利用春节回家探亲之机去他家做客。他的父母回老家去了。他准备了很多年货，一心想邀几个朋友共产几天。于是便有了那样一封信。信里附了一首长诗，对温柔可爱的女同胞颇为不敬(我当时也有同感)，然后不无骟动意味地说：“来吧！来吧！让我们闹翻天吧！”

　　因为父母的反对(他们说我呆在家中的时间太少)，加上我自己良心上的负担(我呆在家中的时间确实太少)，此举没有付诸实现，自然也就谈不上“闹翻天”，但事后着实后悔了好一阵子。

　　有一堆信是我现在的妻子--那时的恋人写来的，信写得不算好，但也反映出一个恋爱中的姑娘的灵性。那些稚朴的字眼既象丛丛跳动的火焰，烧得我心跳，又象只只嗔怪的眼睛，埋怨我将它们冷落多时。怎么？我曾经这样爱过吗？呵，惭愧！温柔缠绵，热情如火--我们怎么都变了呢？

　　我承认我有些懵懂和麻木，她也有些执拗与冷漠。可是，如果不是看到这些信件，我还以为我们一开始就是这样哩！

　　还有一些信……有家里来的，有异性朋友的，还有报社编辑的。编辑先生们大约都实在太忙，常常寥寥数语就把人打发了，令我这个无名之辈自惭形秽；家中来信不免夹杂着大量的说教，颇能激起我的逆反心理，却又不知不觉中大受影响，真是奇怪；而那些异性朋友，当时的妻子侯选人，信写得朴朔迷离，含情脉脉，现在则早已做了他人之妇……每一封信都证明着我生命旅途中一段真实的存在，象是长途旅游中拍下的照片，告诉自己到过哪些地方，那里有些什么景物。每一封信都珍藏着一份往日的情感，象是一盒保存完好的磁带，录着欢乐，录着忧愁，录着时代的跫音。

　　生活有这样一个飞旋的年代，世事如万花筒般变幻纷繁，每每给人心目不暇视、耳不遑听之感。忙忙碌碌，勉强支撑下来，便是心灵间多出几分迷茫，生活中少了几分清新。深夜偶读旧信，往事历历，猛然心惊，仿佛瞥见我之来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