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琢磨这很可能与我进入巴黎的方式有关。
否则为什么像巴黎这样名动全球的花都,文学艺术的圣殿,处处充满浪漫情调的香水之城,留给我的印象中怎么就有一股骚臭味儿呢。
然而这毕竟是我经历的事实,我不能不尊重我的感觉。如果你担心下面的叙述可能会破坏你对巴黎的好印象,那就请赶快关掉这一版,去点击别的文字。
一、突然袭击
在海牙出发的时候还未近午夜,上车后记不清是什么时候睡着过去的,只觉耳边一阵嘈杂,睁开眼便是巴黎了。
这是一个名为格里尼的巴黎国际长途汽车站,与进城的地铁相连接。
刚刚五点钟,时间太早了,地铁要六点才开动,站口冷冷清清的没几个人。其中一个售票窗口上方有一告示,上面竟赫然写着:
“Sorry, I don’t speak English.”
简直不可思议!
法国人的法语情节在世界上早就声名远播,在许多场合经常是懂英文也装着不会,或者不说,这没有什么稀奇。可这毕竟是国际汽车站啊!不说英文,你这售票员到这里干什么来了?如果要求每一个到巴黎来的人都必须以懂法文为前提,那法兰西该丢掉多少外汇收入?
真是愚不可及,竟然雇这样的角色来给法国长脸。
我与同伴相视而笑,摇摇头走开去。
离地铁开车时间还早,终于还是按捺不住想一见花都的急切愿望,于是决定穿过地道到地面上去看看。
谁料刚推开地道门,一股浓浊的热气带着尿臭味儿就兜头盖脸地扑面而来,顿时令人憋不住地几乎窒息。
定神一看,过道地上左右两溜排开,一个接一个地躺着十数个人形,脏兮兮的蓝布被套裹住身体,头枕在各自不一的包袋上,正此起彼伏地发出鼾声。原以为这该是些从第三世界流落西方的人们,然而。低头看去,一个个却都是鼻子锐利的典型欧洲脸型和色彩深浅不一的头发。
瞬时印象中好像走进了雨果笔下的乞丐王国,只不过见到的是一群酣睡的卡西莫多,而并没有浪漫美丽的吉普塞女郎爱斯梅哈尔达,更别提那一阵紧过一阵的尿臭了。
这就是巴黎?那个无数次让我梦绕魂牵的文学和艺术之都!
十多年前,作为一名外国文学教师,我曾经无数次地给学生讲述过关于这座城市的故事。那林荫大道上的香车宝马,贵族沙龙的艺术氛围,宫廷大厅中的冠盖云集,所有这一切都如在昨天。
可当我终于一往情深地走进这片艺术圣地的时候,首先向我致欢迎辞的竟然是酣睡在地铁过道中的无家可归者,流浪汉和他们的尿臭。当我和朋友们急匆匆走过夹睡欢迎的队伍时候,我在一瞥之间,或者说无可回避地看见了臭味的来源,那是过道中间凹部的黄色污浊水洼和溢流出来的蜿蜒尿痕。
苍天在上,当我的巴黎印象立刻开始变味的同时,我知道我这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气味和这场景了。.
二、溢气飘飞
如果说地铁过道里的情况是个特例的话,事情也就罢了。然而接下来的见闻却让人有点欲罢不能。.
那天我们在卢浮宫内转悠了一整天,差不多被铺天盖地的世界名作轰炸得晕头转向之后,于闭馆时分才恋恋不舍地走出“金字塔”的出口。
此刻外面早已是华灯初放的冬日黄昏,冷风一吹,不禁有些内急。问身边的同伴,各位也有同样的愿望。然而举目四望,空荡荡的广场,何处去寻解忧之所?走吧,一路搜寻过去,足足半小时之内,广场角落,街头巷尾,几乎把附近大半个区域都找遍了,真是所谓众里寻她千百度,什么都有,可就是不见W.C的一丝踪迹。
正打主意要不要到另一条街熟悉的麦当劳店去解决问题的时候,晚风中竟隐隐有一股尿味飘来,众人精神为之一振,立刻寻味而去。不远处的地下道口正有人进进出出。走近一看,哈!原来厕所在地下,而且由于不通风的缘故,臭味只好从门口溢出,看来是由于位于这旅游景点的中心地带,处理内急的人众一多,自然就难免溢臭飘飞了。
轻松过后,难免议论。
武汉来的张女士不满的念叨说:“原来巴黎的厕所也这么难找啊,如果不是这臭味,还不知挨到何时。这巴黎市政府就不知道多造几间,还说中国的旅游城市入厕难,我看巴黎也不怎么样嘛。”
上海来的黄先生却另有见解:“你晓得毋晓得,这里寸土寸金,谁舍得修不赚钱的东西,你不见厕所都修到地下室去了吗。西方人,精明了不得啦。”
北京的严小姐打岔道:“如果不是这气味,恐怕诸位也没心思在这里练嘴皮,今晚也只好吃麦当劳了。这么多人,总不至于呼隆隆的去麦当劳进一回厕所,又权当什么事都没发生似的走掉吧。”
而我此刻想到的却是,哼!原来西方的厕所也只是如此。
记得大约十来年前,北京的报纸曾讨论过旅游入厕难的问题。除了议论大街小巷和旅游景点的公厕少之外,也谈到了京城厕所的臭味。关于后者,至今流行的典故是:来京旅游的外国人总在一起相互交流在北京找厕所的经验,说的是,只要钻进任何一条胡同,不必东瞅西看,只要迎着风嗅一嗅,如果有尿臭味飘过来,只管循味而去,包你错不了。
据说正是这桩让国人脸红的故事,曾经使当时的某市领导为之动容,觉得有损国格,激动之余下令财政局拨款,一口气在旅游景点造了几十个厕所,有的还是豪华型的。
那故事让人得出了一个印象:似乎在西方发达国家城市里,一定处处都为公民的出恭问题作了周到细致的安排,至于气味嘛,不敢说芬芳扑鼻,但至少凭鼻子的嗅觉能力你是找不到厕所的。
嗨!闹了半天,原来大伙都差不多嘛。.
三、行为艺术?几天以后,我去拉德芳斯区新凯旋门北边的大学宿舍看望同事。
刚从电梯间出来,走在楼道里,竟然又闻到了尿臭味。噫!这样的宿舍应该没有公共厕所,气味是从何处而来呢?我觉得有些奇怪,只是因为忙着见人,见面以后又有一番的问候和交谈,没来得及也不好意思打听。
不曾想,出门去吃饭的时候,刚走出大门,立刻便瞥见了通常只有在国内乡村公路上才有的风景。那房屋拐角处,一个穿风衣的男人正背对着众人,面朝墙壁,若无其事地大放其水。
我不禁大吃一惊,以为碰见了什么怪物。然而前后左右看看,经过的人们似乎都熟视无睹地管自己走路,既没有人多看一眼,更没有人加以干涉,好象这一切都很正常。
为了避免别人认为我莫名惊诧,没见过世面,于是,我也只好装做什么也没看见似的走了过去。
只是在火车里的时候,那位算得上老巴黎的同事才有意无意地告诉我,除了文化和艺术之外,其实巴黎这个城市并没有什么太多值得佩服的地方,到处是享受,堕落和污浊的气味,从根本上缺乏生气和理想。联想到我近日的见闻,我不能不承认她说得有一定道理,但又总觉得好象有点委屈了巴黎。
好在他接下来请我去新凯旋门下的麦当劳店就餐的时候,认真地提醒我注意巴黎的麦当劳店与别的国家在艺术品位方面的不同。首先是装饰,比较典雅,墙上不用通常流行的影视歌体育类明星巨照做装饰,而是名人名画的精美印制品。其次是音乐,不播放美国的流行曲调,而是法国或世界的轻音乐作品。我四处看看,点点头说的确如此,而心里却在咕哝,换汤不换药,那汉堡包,薯条和可乐的味道不都是一样的吗?法国人再有品位,也没挡住美国鬼子的可口可乐进庄。如果换张皮就能够心安理得,那和阿Q有什么区别。但无论如何,这至少证明他还是喜欢并且认同巴黎和它的文化价值的。
接下来的几天,我幸运地远离了那纠缠不休的尿臭味,得以安然地享受着巴黎的历史,艺术、文化、文学和建筑之美,直到离开的前一天下午。那时候正是几近黄昏的时刻,我在向塞纳河河心岛上的巴黎圣母院作最后的告别之后,往南过桥去国际艺术城朋友的公寓。
回头望去,夕阳的余辉投射在圣母院建筑群的屋顶,于渐暗的深蓝天空中衬托出一片金色的辉煌,在与塞纳河粼粼波光的交相辉映中,尽情展示着这座文化历史名城的美丽和神秘。顿时,在我的心底升腾起一团圣洁的意蕴和一种置身与天国的感觉。
我在不知不觉中放慢了脚步,以便尽可能多地享受这难得的心情和美景。一时心血来潮,便决定避开已经走熟的大道,沿路到左近的深巷小街中走走。这些差不多尽由十八?十九世纪建筑构成的街巷,本身就是一部凝固的历史。更何况数百上千年以来,天知道曾经有过多少有名和无名的人们从这街巷的石板路上走过。与之相比,被有意印在好莱坞大街上的那些当代明星的手脚印什么的,的确显得有些个矫情。
不管怎么说,一开始的时候我的感觉确实相当不错,几个装束典雅而传统的女士走过身边的时候,我的头脑中竟然不期然而至地想起大小仲马和巴尔扎克笔下的角色们。看看前面那家古色古香的咖啡馆,在那彩色玻璃窗里面的光雾气氲中,谁敢保证不会有某个天才艺术家正在那里一边品着咖啡,一边构思甚至书写他的传世名作呢。
正当我云里雾里的在那里边走边胡思乱想的时候,一幅让人尴尬的图景陡然又出现在眼前:
前方不远处,右边街角的屋檐下,一个男人正在那里小便。那副肆无忌惮的样子,再一次令我目瞪口呆。
诸位请注意,就在光天化日,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一个衣冠楚楚的巴黎男人在街角小便。
这当然不是什么现代派或者后现代派的行为艺术,而是发生在巴黎街头的日常事实。说它是日常事实,我觉得我并没有冤枉巴黎,因为我尽管在这里呆的时间不长,却已经是第三次见识了,当然是要连地铁过道的那次也算上。而且,那一次不止是一人的行为。这顿时让我脑袋中飞出一个念头,我当时几乎就想找个人问问,是不是巴黎的男人都有当街撒尿的传统习惯?
因为将街头撒尿作为艺术,我只在一个地方见过,那是在布鲁塞尔的街头有那么一座雕像。一个四月的下午,我曾经冒着蒙蒙细雨,花了一个多小时去寻找他的踪迹。雕塑表现一个叫威廉的小男孩当街撒尿的可爱情景,那是因为传说在城市的历史上,小男孩用这种独特的方式,浇灭了敌人试图炸毁这座城市的导火索,从而保住了市民的家园和生命安全,于是,为了纪念他,便有了这闻名世界的作品。
可这几天来,我在巴黎街头的这种见闻又能够说明什么呢?我看除了一再证明一种恶俗的存在之外,的确是毫无美感可言。相反,它在相当大的程度上减损和毁坏了我对这座城市的美好印象,并且粗暴地把一种排泄物的污浊气味与我对一座文化名城的文化记忆强行地整合到了一起,让人想忘记都忘记不了。
无论如何,我只能相信这是运气。
没办法,谁让我选了这么一条进入巴黎和浏览风景的路线呢。我总不能说,除了艺术和香水外,我什么都没有看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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