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达佛罗伦萨的当天下午,天气真是好极了,气候干爽,空气透明,蓝天白云,艳阳高照,把个砖红色调为主的艺术之城映衬得美仑美奂,十足一派人间天堂的样子。
在旅馆扔下行囊,我便循着地图往河边走去,希望赶在落日之前观赏那座著名的金桥--维基奥桥。徐志摩在他的诗文中提及过这座有名的桥,曾经给我以极深刻的印象,所以特别想看看。当然并非这桥是什么金色的桥,而是说每当在夕阳的余辉映照下,这桥常常被涂染的金光灿烂,辉煌如天国的胜境,以至黄昏落日时分,总是引来大批的游客驻目观望。
等到走到河边才注意到,其实那里并不止一座桥,溯流而上,一路至少有三座大桥横跨河上。看看地图,靠近维基奥桥的那座被称为三圣桥,其典故八成大约是出于圣经中的传说了。
那三圣桥颇有艺术特色,桥梁就架在巨大的桥墩上,桥上等距离地建有高大古朴的雕塑作品,都是神话和宗教的故事中的人物,在这蓝天清流,明净空旷的环境中,显得有一种庄严而又飞动的美感。
我试着尽量的走近些,举起相机打算拍张照片,没想到眼睛刚对准镜头,就发现那伸出一节的桥墩上有些古怪的凸起之物,还有着鲜艳的色彩。想看看清楚是些什么东西,就把镜头再拉近来。天啦!原来是三个年轻的西方女孩儿,不知怎么就冒险越过栏杆,挪到了桥墩的平坦处,此刻正脱光了趴在那里大晒其日光浴呢。那些所谓色块就是她们身下的浴巾和身上精简到了极致的比基尼。这可是不太多见的场面,既不是草地,又不是海滩,而是在闹市,在古老的三圣桥的桥墩上,骤然出现三个晒日光浴的现代女孩,多少也算得上是一桩新闻。
可不,只一会儿便引来不少过路人的注目和流连,连我也情不自禁地凑上前去想看个究竟。说真的,三个女孩都非常的健康漂亮,用时下年轻人的话语可以说是十分惹火,面对路人的目光,一个个都神态自若,只管姐儿们几个谈笑风生,并不关心别人的态度。一听那打嘟噜的英文,就知道是几个美国女孩无疑。
这情景如果是发生在海滨浴场或者游泳池之类的地方倒也罢了,在西方文化环境下再自然不过。可此刻这一片风景却是出现在车水马龙的桥上,而且是在佛罗伦萨人心目中很神圣的三圣桥上,这样一个多少有着宗教色彩的地点,情况就很有些不同了。意大利人,尤其是在信奉天主教的意大利人心目中,不是什么地方都可以放肆的。别看这个民族以浪漫著名,可是走进教堂的时候,他们比任何人都认真虔诚,容不得半点的不恭和亵渎。
那么,我倒真的想看看接下来会发生点什么事体了。
仅仅片刻之间,过路的人群中就走出了一位修女模样的黑衣老太太,从桥栏边俯下身子,絮絮叨叨地对着那三个女孩说开了。我自然是听不懂她的意大利话,可从神态语气和老太太的身份也可以大致猜出他的意思。无非是说:你们这些丫头怎么可以这样呢?这是神圣的地方,上帝知道了要生气的。赶快起来走吧!愿主宽恕你们的年轻幼稚,如此等等。
说着就见老太太划开了十字。从那仨女孩类似“管得着吗”之类心不在焉的应对中看,一点也没有让步的意思。而老太太也没有罢休的动静,继续说个不停。而且一边说,一边用手指指点点,引得一些本来并不想关心的行人也迟疑着停住脚步看上一眼,皱皱眉又继续赶路。
大约四五分钟之内吧,双方就这样僵持着,我正担心这事该怎么样收场。突然从桥的南边匆匆走来一个大个子的黑衣教士,长脸鹰鼻,五十左右的样子,还没靠近桥墩就大声地嚷开了,模样也挺吓人的。到了桥栏边,立刻就加入舌战,指天划地,唾沫横飞。修女老太太来了助力,斗志也益加高昂。俩人那架势,大有凭气势就可以把仨女孩吹下桥去的势头。一时间周围也聚起了围观的人群,插科打诨,嬉笑调侃,莫衷是一。
没想到这种似乎只在中国街头出现的景象,我竟然在意大利也看见了,真是幸运得很。
这下子女孩儿们可真是有点抵挡不住了,相互看了看,又有点无可奈何的笑笑,慢慢站起身来,抖抖大毛巾,提起背囊,其中一个还咕哝出一句shirt!有点发怒骂人的意思。
只见几个人在众目睽睽之下,就这一身比基尼,身手矫健地纵身翻过栏杆,引起众人一阵赞叹似的嘘声,然后顺手将浴巾搭在肩上,谁也不理会的往桥北扬长而去。留给众人的只是那海蓝和桔黄参差,迎风飘动着的,越去越远的的浴巾。众人纷纷散去,只剩下黑衣教士和修女留在后面,一边走一边还在愤愤不平的交谈着。
看完这场闹剧的我顿时觉得有些无聊,拍照片的心情也消失得无影无踪,一边紧一步慢一步的往金桥走去,一边却在心里琢磨,这场较量的结果究竟是谁胜谁负呢?表面上看是教士和修女胜了,他们毕竟赶走了三个女孩,维护了三圣桥的庄严和神圣;可从另一方面去看,几个美国女孩的潇洒、豪气和蛮不在乎的样子,作为一种现代对于传统的挑战,年轻的美国文化对于古老的意大利传统的挑战,对于教士和修女的所谓胜利,无疑又具有了某种反讽的意味。
而作为我这样一个来自东方文化圈的旁观者,最直观的感受却是,看来所谓铁板一块的西方文化,其实并非如此的严丝合缝而没有差异。应该说,在他们之间同样存在着文化的差异和文化的冲突问题,存在着现代与传统,地域与地域,民族文化与民族文化之间的差异。而且有的时候,这种差异所导致的矛盾也是十分激烈的。
今日桥上之所见,不过是一个小小的事例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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