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应该是初冬了,电视上说北方气温已经降到零度以下了,此时的寒冷算起来应该是理所当然的了。我所居住的这个原本缺少阳光的城市却意外地连续着阳光灿烂的日子,每日最高温度在21度左右。如此温暖地跨入冬季,真是一份意外的惊喜。
府南河的两岸到处是晒太阳的人,当然晒太阳的时候,他们的嘴在聊天,手在打麻将,旁边是一盏热气腾腾的盖碗茶。府南河象一条美丽的飘带婀娜穿越这座盆地城市,那些人群也在阳光下和它一道蜿蜒成了这座城市的另一道风景和文化了。有人说这是游手好闲,有人说这是休闲文化,也是这座城市的魅力所在,而我,也会在有阳光的时候懒洋洋地坐在人群里喝茶、看风景,听来往穿梭小贩的吆喝声,听报人山歌一样的唱着卖报顺口溜;看那些算命的、画画的、按摩的、挖耳朵的艺人以及坐在他们面前那些表情各异的面孔。然后,想象他们的对话。有汽笛拉响,一艘打捞垃圾的船从我面前昂然驶过,然后我想象老人们说的,很多年以前府南河可以游泳的时候,住在河边的人们究竟发生了一些什么故事,昔日的府河人家所依傍的定不是这飘满垃圾的河水了。
太阳照耀的地方应该有碧波,波光粼粼里繁衍着无数美丽的爱情故事,河水脏了,柳树还在,他们应该可以作证,作证府南河昔日的美丽。有阳光、有水草、有鱼,还有水鸟年年栖息。就象那个被称为最后的香格里拉的地方,现在荒凉无物的地方其实曾经到处是芦苇迎风摇曳,候鸟迁徙的家园。听说政府想要恢复满湖飘荡的芦苇,想要重新放养水鸟。我不知道这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这需要多久,又能维持多久。现代化是这个世界努力奋斗的目标,原始和自然比不上繁华的吸引力。
我穿过城市的斑马线,穿过热闹的河边茶馆,行走在冬日的的阳光里面。我希望顺着府南河一路寻去,我可以找到一处宁静的地方,没有人群,没有喧闹,没有来回走动的艺人和小贩,甚至没有我喜爱的茶博士站在一米开外泡茶的威武身影,我只要宁静。宁静的阳光、宁静的青草、宁静的芙蓉花和挺拔的银杏树,还有在阳光里踽踽穿梭的我。我从滨江路沿河往前走,滨江茶馆已是座无虚席,连那平日里生意冷清的河边画家今天也生意火暴。小贩的声音还未走远,忽然看见路边两个张牙舞爪的厉鬼拦在路中!我一声尖叫,旁边的人对着我哄堂大笑,原来今天是万圣节,外国人的鬼节,一个酒吧在这里散发宣传单。凡是带有恐怖色彩的东西对我都没有任何吸引力,绕过他们我继续往前走,我希望在我走累以前,可以找到一个安静的地方可以坐下来。彩虹桥上的彩虹在冬日的阳光照耀下,更加美丽、雄伟,这里有成片的芙蓉花和银杏树,可惜都太瘦弱了,看起来他们都还年幼,芙蓉花羞涩地绽放着一小朵一小朵粉红的美丽,银杏树却骄傲地挺起瘦小的身躯抬头向天。
阳光暖暖地照在身上,冬日的阳光竟也能如此热情,热情得灼人。很远便看见李白的白须飘飘,还有他手里的酒杯,对着日愈清澈和美丽起来的府南河,太白先生斗酒过后,感慨应该不止百篇了,何况是面对如此和煦的冬日暖阳。这里是一群雕塑,有美髯飘飘的诗仙李白,还有一生贫病的杜甫,散文大家扬雄……,他们都曾经与四川有过一段无法割舍的缘分,站在这里,相信他们的心也会如我看到他们一样喜悦。
一位老奶奶在阳光里幸福地微笑,专注而投入。一位老先生在对焦距,相机固定在三脚架上,镜头对准老奶奶。我看见老爷爷调好焦距以后,迅速地跑向老奶奶身边,脸上在跑动的过程中已经绽放出了和老奶奶一样幸福的微笑,沉醉的幸福。他们在自拍。我发现老爷爷因为着急,在跑动的过程总是磕磕绊绊,老奶奶则紧张地盯着他,生怕他不小心摔倒。只有等老爷爷和她站在一起,她的脸庞才又重新笼罩在甜蜜当中,每一条皱纹都舒展着幸福。于是,我走过去说,老爷爷,我帮您拍吧。老爷爷看看我说,好啊,人老了,手老抖,你就帮我们拍一张吧。然后,我调好焦距,对着这对象新婚一样羞涩与幸福的爱人按动快门,他们身旁是一块石头,那块石头上有三个字:同心石。我的眼睛无来由地潮湿起来。
这世界每天都上演着无数爱情的喜剧和悲剧,数量惊人。人们原本柔软的心日渐变得和这个城市里到处林立的水泥和钢筋一样冰冷而坚硬,没有人再相信永恒,没有人再承诺永恒,也没有人再期待永恒。我也一直不相信永恒。在一切都变得象快餐一样简洁明了,直接迅速的时候,文学快餐、速食文化之后,爱情也成了快餐,只须一刻钟便可以吃完丢弃的汉堡。爱情象风一样飘忽而至又乘风而逝,我们听到爱情的声音在风中变得有气无力,那是风的声音,我们都知道。风是不留痕迹的,象极了现在的爱情。我喜欢中餐,也喜欢中餐一样的爱情,有麻有辣有甜有酸,辣会让我们流泪,甜会让我们开怀,爱情也是。酸甜苦辣的爱情留在我们心中的味道是如此长久,这一顿爱情的宴席,我们可以用一生来品味,即使不美味,可他是佳肴,一生我们都不会轻易说舍去。我在那对合影的老人身上闻到了爱情的味道,坐在阳光里吃中餐的味道。他们的笑容所展示的永恒让我为自己曾经否定的永恒而面红耳赤。他们让我看到了永恒。
我一直坐在旁边看他们,这里很安静,阳光静悄悄地注视他们,我和阳光一样安静。然后,我看见老爷爷收起三脚架,放到旁边一辆老年车上,我一直没注意到这辆一直静静站在那里的老年车。老奶奶走过来,然后,老爷爷把她扶到车上坐稳,他骑上老年车向阳光的深处驶去,他们的笑声越来越远……我希望自己此时已是白发苍苍,那么也许我会有他们一样永恒的爱情。我会相信永恒。我忽然想起那个冬天,我站在寒风中买天堂鸟的那个寒冷冬日,那天是情人节,我想天堂鸟一定能够传递来自人间的问候和思念,于是,我买了很多天堂鸟。也是一个老爷爷骑了一辆老年车,车上坐着一位裹得严严实实的老奶奶,只露两个眼睛在外面。老爷爷对卖花小姐说买玫瑰,要红色的,买9朵。他仔细地挑选,然后小姐帮他去掉花上的刺。老奶奶忍不住想下来和老爷爷一起挑选,老爷爷赶紧疼惜地说:“不要下来,你下来干嘛,马上就好了,快把手套戴好。”于是,老奶奶乖乖地又坐回去,戴上了刚刚取下来的手套。老奶奶裹着厚厚的冬装,只有两个眼睛在外面。我只能看见她的眼睛,她一直注视着老爷爷,她眼里溢满的温柔和深情清晰无比。老爷爷每选一只玫瑰,总忍不住要回头看看一直坐在车上的老奶奶,然后问,冷不冷?老奶奶总是摇摇头。老爷爷选了9只玫瑰,她摇了9次头。我让他们先选,我退到一旁看他们眉目传情。老爷爷选好了以后,卖花小姐让他选包装纸,老奶奶却用手使劲捅老爷爷的背,老爷爷走过去,耳朵俯在老奶奶的嘴边听她说什么。老奶奶围了一条褐色的围巾,我听不清她说什么,我听见老爷爷说,不贵,要包,怎么能不包呢,今天是情人节,我送给你的花怎么能不包装呢,然后自顾自地继续选包装纸,老奶奶继续乖乖地注视着老爷爷的一举一动。我想老奶奶一定是说不用包装了,花反正拿回家也要插起来,包装太贵拉。老奶奶怀抱玫瑰,老爷爷载着她在寒风里幸福地离去,回他们的家。他们一定不会冷,爱情是他们的太阳。
那个冬天,我站在寒风里,怀抱天堂鸟,注视一对怀抱玫瑰的老人渐渐走远,他们的身后,我泪落如雨。寒风不会泄密,它不说,没有谁知道我曾经在那个寒冷的冬日哭泣。因为那对老人和他们的玫瑰,也为我怀里的天堂鸟。
老人走后,我在同心石面前坐了很久。一直没有人,除了我和阳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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