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灯(RANDOM)是位任侠儿,为人豪放直爽、敢想敢为,道地的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汉子。他经常出现在公众面前、朋友中间,极有人缘,声名颇佳。
沙陀(SUBTLE)与燃灯是截然相反的两种人,不想喝酒、不愿嚷嚷,凡事必三思而后行。沙陀经常躲在家中面壁看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他在武林中的地位很可能不如燃灯。他不喜欢与人动手打架,甚至懒得动口争吵。他想得开,但还是放不下。
燃灯与沙陀之间也有共同点:首先,他俩都爱好武功,有些本事;其次,他俩爱上了同一位姑娘。有时沙陀想到燃灯,想到他过去的种种不是,想到发生在他身上的难堪、可笑、令人害躁的往事,就忍不住皱眉叹息、摇头不已。沙陀觉得燃灯唯一可以原谅的东西是:他居然也知道喜欢那位姑娘,有眼光。沙陀与燃灯从来不说话,燃灯也不理睬沙陀。他俩是情敌,但这不是关键,这干系不大:因为他俩都没有希望将那位姑娘追到手。沙陀认为,他们两人一样不可救药。
燃灯情场失利,据说是由于他不修边幅,长相不雅,毫无生活情趣,而且急于求成,把小姑娘吓坏了。沙陀较冤,据说他不敢向姑娘示爱,甚至不敢与她说上一句话,只是远远地躲在一边。沙陀不承认自己自信力不足,他认为究其根本是自己配不上那天仙般的人儿,燃灯也配不上。习惯在一旁偷窥的沙陀心里清楚,如果姑娘能象自己一样了解燃灯,尚有七成希望爱上燃灯;至于自己,却已彻底绝望。
失恋于武功大有稗益。沙陀因失恋而将满腔热情转向创造性与想象力,在武学上取得了不凡的成就。现在,他的武功远在燃灯之上,精致、淡雅,真气收发自如、系由一心,不似燃灯内力散慢、随意。沙陀很想和燃灯打上一架,最好能够失手将他杀了。但沙陀憎恶动手,憎恶自己脑中可怕的念头:我习武只是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我杀人只是为了博她一笑?理性的力量使沙陀时刻保持清醒,除了在梦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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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陀与燃灯直面而立,相距近到了极致,似乎举手可以将对方毙于掌下,但两眼发晕,竟似看不清对方。沙陀总以为自己见到的是燃灯的背部,或者说是背影。燃灯不理会他,仿佛不将他放在眼里。
沙陀提气,暗聚神功,“小梅花缚虎手”一触即发。燃灯渊亭岳峙,身影幻处,瞬息万变,“逝水流年”的轻功身法已被他练得炉火纯青。
沙陀不动,不敢妄动。在他意念与假想中,与燃灯交锋多次,明明清楚地看到了燃灯几大破绽,但无一得手。他告诫自己,不可轻敌,更不可手软,当下抽出所带佩剑。沙陀自悟的“天人六感剑”飘忽灵动而有神致,虽号称六感实只一剑,一剑封七窍!“天人六感剑”讲究即兴发挥,出剑之前并无现成招式,只有既定法则,可以不理会对手的身形招式,不理会其中有无破绽,此所谓法无定法、法自我立是也。书法艺术可与之作比,动笔之前仅有一套现成的汉字笔划结构,挥毫的片刻便有所改变、有所发挥。字形不是关键,生动的气韵才是其灵魂。
“天人六感剑”举重若轻、行空务虚,沙陀从不曾拿它临阵对敌,也怕把握不住。但情势危急,沙陀看不清燃灯的踪影,猜不出他的方位。在夜色的迷雾中,感受到梦魇般的杀气!杀气化阵云,压城城欲摧。
沙陀心一阵阵紧缩,额头见汗,手心流汗。内力如万重山压来,四面八方、上上下下都建构着铜墙铁壁。沙陀的“天人六感剑”尚未及发动,便听到“叮啷”一声响,那是手中长剑掉地的声音罢。在燃灯普普通通自由舒缓的一式“黑虎掏心”面前,沙陀吓出了一身冷汗,五脏六腑遭受重击。燃灯从他意想不到的地方现身,又以他意想不到的方式一击得手。
沙陀眼冒金星,右手颤抖着反击。他化掌为剑,“割袍断义”、“苦肉计”、“以身饲虎”三招一气呵成,天衣无缝。他听到了燃灯历声惨叫,看见自己身上的衣角断了,看到自己的右掌打折了自己的右臂,看到自己七窍在流血。燃灯没有死,亦是遍体鳞伤,挥舞着一双血手击来。
这时,沙陀见到脚下血流成河,河对岸居然站着一位姑娘,挺面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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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陀醒来,知道杀不了燃灯,一辈子都摆脱不了他。“寒烟掌”的必杀术对燃灯无效。燃灯非常顽强,总是时不时地跳出来,固执地证明他的存在。谁也胜不了谁,谁也取代不了谁,对于这种现状,两个人都有些苦恼、有些困惑。
沙陀闭关沉思。经过与燃灯之战,他的内力修为、武学见识皆有长进。离神功修成之日大概不远了,他想,到那时说不得可以跟燃灯化敌为友。
沙陀发觉自己对小姑娘的苦恋之情已减少了几分,自作多情、自怜自艾、自我陶醉的成份少了几分。爱情是一种幻象,是自个心中有所感思的投影。那位姑娘并非真的高不可攀,是沙陀将她想象成女神并放上祭坛的。在她身上,沙陀让自己特意看到自己心中所想的模样。燃灯不会有这种病态的想法,但同样情场失意,同样感到痛苦。
白天热闹的燃灯,夜间冷静的沙陀,他们其实是同一类人、同一个人┄┄。燃灯、沙陀、姑娘其实从未真正地单独存在过。那么剑呢?剑掉到哪儿?沙陀想了想说,惟有剑是实在的存在,握着剑把时手感真好。
剑悬在头上,如影附形,不信你扭头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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