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大卫的子孙约瑟，不要怕，只管娶过你的妻子马利亚来，因她所怀的孕是从圣灵来的。她将要生一个儿子，你要给他起名耶稣，因他将要自己的百姓从罪恶里救出来。--马太福音

　　　　　　　　　　　　　　 2

　　我在倾听。雪花坠落在皮肤上的声音。细微而脆弱。那是某一场哭泣的尾声，哽咽在疲乏中断断续续，逐渐消失。

　　我和无数陌生人擦身而过。他们脸上雀跃的表情对于我是一种嘲笑。有人穿温暖的外衣，有人挂着愉快的笑容，有人用高昂的语调说话。

　　没有人看见我。

　　我是被遗忘在这场庆祝之外的。如一个肮脏的弃婴。没有被人提起的可能。

　　我抱紧了膝盖，与战栗挣扎。寒风凛冽，我躲在墙壁的交角中，头上盖着呢绒的围巾。它是外婆留给我的。那个慈祥的女人，总是对我柔和地微笑。她用粗糙的手牵着我在街头叫卖。用仅有的几个便士给我买面包。每次我忍着干涩咽下口中的面包，她总是直直地看我。她的眼睛，是一种惨淡的蓝。旧褪的颜色。她用单薄颤抖的声音对我说是的，我们很贫穷。但是我爱你。

　　她在一个冬天里死去。那天也下雪。我们赖以栖身的屋顶间狭小阴冷。黯淡的光线照在外婆的脸上，她像被镀了一层银。她永远地僵固了。她的手仍然牵着我。还是热的。她的余温。

　　　　　　　　　　　　　　 3

　　不要惧怕。我报给你们大喜的信息。是关乎万民的。因今天在大卫的城里，为你们生了救主。就是主基督。你们要看见一个婴孩，包着布，卧在马槽里，那就是记号了。--路加福音

　　　　　　　　　　　　　　 4

　　我感到饥饿。像有一张手掌在挤压我的胃。沉重的蹂躏。导致了它无声的痉挛。

　　不远处的教堂里人声鼎沸。人们会在白色的烛光中绽露香喷喷的笑。神圣的祝福洋溢。毋庸质疑这将是一个祥和美好的除夕夜。而我所渴求的不过是一块干面包。

　　我以一种错乱的步伐走到了马路中间，因为双脚已被冻得毫无知觉。破旧的围巾并不能阻挡风的侵袭。它如锐利的刀片划过我的皮肤。疼痛刻骨。

　　买火柴吧。夫人们。先生们。买几盒火柴吧。我使用着外婆教我的语调乞求每一个路人。买火柴吧。买几盒火柴吧。

　　我捧着很多简陋的小盒子。艰难地徘徊。我的两条腿在污渍斑驳的长裙下几乎碎裂。可是还没有人理会我。

　　--买火柴吧！美丽的夫人啊！

　　我开始竭力地哀求。我迫切地需要卖出我的火柴。哪怕只换来一两个便士，能得到让我果腹的食物，就足够了。

　　我被一只强悍的手推倒在地上。

　　走开！肮脏的东西！男人的咒骂声。

　　火柴撒了一地。那些瘦弱的小木棒凌乱地躺在雪地里。

　　我的手臂支撑着地面。我发现自己竟然站不起来。怎么也站不起来。

　　香鬓艳影，依然在我的视线里川流不息。

　　　　　　　　　　　　　　 5

　　太初有道，道与神同在，道就是神。万物是藉着他造的；凡被造的，没有一样不是藉着他造的。生命在他里头，这生命就是人的光。光照在黑暗里，黑暗却不接受光。--约翰福音

　　　　　　　　　　　　　　 6

　　橘色火焰从我的指尖升起。很圣洁地。那是孤单的璀璨。仿佛天使眼角的泪痣。遥远而微弱地闪烁。

　　我在烟霭缭绕中看到了青葱的草地，透澈的河流，我穿着白纱裙子，肆意地欢笑。这是我童年时玩耍的地方。那时候，我的外婆还活着，我的父母也还活着。他们都活着。

　　忽然。火焰熄灭了。火柴已燃尽。

　　夜色昏黑，街道却被装点得很绚丽。闪着突兀的光。可是光线无法到达我所在的角落，摊开手，黑暗在我的手心里真实得令人悚然。

　　我又划亮了一根火柴。光芒再次被点燃。

　　那个慈祥的女人出现在我的面前。她披着华美的长袍。光彩夺目。是我从未见过的华美。她的笑容，柔和温煦。一如从前。

　　外婆！我用尽毕生的气力呼喊。她仍然对我微笑，但无动于衷。

　　外婆！眼泪从我的身体中脱离，它们倾涌而出滔滔不绝在我的脸上划过。灼热。来自我体内的悸动。

　　终于，她对我张开了怀抱。

　　在我伸出手的瞬间却什么也没抓住。我挚爱的外婆。消失了。留下我独自伫立在倾覆的荒芜中。脚下是燃烧过后的废墟。

　　我接着划亮火柴。

　　火焰闪动的姿态如一场眩目的舞蹈。我被这迷乱的步履逐渐引领。沿途，我听到高尚的颂歌。一张张虔诚的面孔一闪而过。还有天使洁白的羽翼。

　　要去哪里？我将要去哪里？

　　没有回答。神祗在乎明乎暗的天界漠然相望。

　　　　　　　　　　　　　　 7

　　万民在为基督的诞生而欢庆，有人在漆黑的墙隅里死去。

　　以马内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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