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椅子上的时候总保持一种固定的姿态。

　　身体稍稍向前倾，头部向左轻微偏斜，抬起眉尾低垂眼睑，嘴角轻扬，似笑非笑。

　　他们曾经说我这样子看起来很孤独。

　　那是好几年前了。我大概只有十三四岁。还是个孩子。听到这话的时候我欣喜若狂如获至宝。在那时看来，孤独确实是个很美的词。我还是个孩子。你知道的。崇拜一切美丽的词汇。至今也是这样。

　　从那以后我每天都在努力扮演孤独的样子。我穿细带的凉鞋和卡其色裙子，在校园里阳光斑驳的走廊上发呆，背着书包在拥挤的马路上步行，躺在床上惬怀地阅读。有好长一段时间我都心满意足，我想我看上去真的很孤独。可是有一天，我突然意识到城市里似乎到处都是孤独的脸。中年的男人或者年轻的女人。他们以孤独的名义变得动人而神秘。寂寞让我如此美丽。有一首歌公然地唱。我记得。

　　我无法容忍亦步亦趋于大众的品位，虽然我总是照着流行杂志涂抹很IN的妆容。但这不矛盾吧。即使有，也别怪我。我还是个孩子。你知道的。

　　于是我开始屏弃一切有关孤独的行为。连同这个词也被我打入冷宫。它已经因为太过风靡而俗不可奈。但我没有办法纠正我的坐姿。身体稍稍向前倾，头部向左轻微偏斜，抬起眉尾低垂眼睑，嘴角轻扬，似笑非笑。

　　这个被称为孤独的姿势。我开始厌恶它。我刻意地尝试其他的姿势，譬如，放松地靠在椅背上，或者，端正地把手搭在桌上。可是一不注意我就恢复原来的样子。它像个顽固的影子挥之不去。

　　那段时间我真的是很难受的。真的。像手背上粘了一块口香糖。直到一次，他们对我说你坐的样子好颓废。

　　这句话对我来说实在是个契机。

　　那时我已经不算是个孩子了吧。或者说不算是个严格意义上的孩子。但这不妨碍我被一个迷人的词倾倒。

　　接着我开始了另一种磨练。我每天都涂冰蓝色的唇膏，我学会了用迷离的眼神对人笑，我选择黑色上衣。这回我是下定决心要将颓废进行到底了。所以，当他们告诉我应该去X酒吧里坐坐，那里的格调很适合我的颓废，我不假思索地去了。

　　在光线昏暗的X酒吧，我愕然发现，所有的人都有散乱的长发黑色的外衣无色的嘴唇迷离的眼色。坐在角落体态僵硬的我反而俨然像个复制品。我立刻夺门而出。

　　新的流行在我刚有所察觉的时候就已经铺天盖地。颓废的音乐颓废的文字颓废的面孔无所不颓废。我无法容忍亦步亦趋于大众的品位。你知道的。因此我迫不及待地要跟颓废告别。所谓颓废。它现在简直恶俗不堪一文不名。我厌弃它。

　　但我的姿势改不掉了。是的。顽劣习惯往往会跟人一辈子。每当我坐在椅子上，发现自己仍在沿用那样的姿态，我就无比沮丧。我想无论如何我也摆脱不了了，它会是抹杀不去的红字。

　　就在我对自己几乎绝望的时候，一切发生了戏剧性的转变。绝对戏剧性。胜过任何一部悬念小说。

　　他们。我亲爱的他们。再次对我这个奇妙的姿态作出了评价。他们这次使用的是一个绝无仅有的词。它包含了所有前卫深刻叛逆美丽伤感以及另类的元素。这给我带来了前所未有的成就感。我一向推崇独树一帜与众不同。你知道的。

　　他们说：

　　你有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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