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驻马店的一家还算体面的小网吧里泡了足足有五个半小时,头晕眼花,实在不能忍受我身后那几个人没完没了地喧嚷了,结了帐,十一块钱,真便宜啊,出来。?那时是晚上九点,我要坐的车是十点四十八分。我背一个包在街上往车站慢悠悠地走,想找一个饭店吃点东西,找不到,路边有摊,看着不舒服,有个别饭店还开,但打远处一看,饭店连个大堂都没有,门里就是沙发和包房,行迹可疑,也不舒服。就这么闲走,街上偶尔过一些行人,影影绰绰的面目模糊。有一些寂冷与忐忑。
只好到车站去了。走了半个小时,到车站时是九点半。车站里还好,人气旺得很。
很早以前就知道一句话,在北京车站,人就是一堆垃圾。我进进出出北京车站很多回,每次都会想起这句话:噢,现在我是一堆垃圾。不过以后我再到北京车站就不会有这种想法了,比起驻马店来那里还是很体面的。
我在一大堆各种各样的包、编织袋、横躺竖卧的人(这些人在我们主旋律的歌里一般颂之为父老乡亲,在现代汉语中比较规范的说法是民工,在穿制服的人看来应该是盲流--如果让我说,这个季节出去的都是夏田收了,麦子种过了,闲着没事出去挣点过年钱的穷人,最贴切的说法还是应该叫穷人)之间找一个位置坐下,看一本在驻马店买的书,无知者无畏。从来没细致看过这本书,在驻马店的书店里唯一值得买的就是这一本,就当补课了,时间因此过得很快。一个很粗野的声音喊过来:北京的,到这边站排!
我身边所有的父老乡亲早有准备,忽地一下就冲过去了,还有那些包。我站在排尾。
穿制服的铁路工作人员开始呵斥:你,站到排里去!你,怎么回事!不想走了吗?你!如是者若干声之后,很直的一长排就初见规模了。
卧铺的,到前面来!又有人喊。于是有那么几个人如蒙大赦一样充满优越感地到跑到前面剪了票进站了。
我没有卧铺,我只有一个硬座。所以我没有优越感。反正都是垃圾了,为什么父老乡亲能在这儿挺着,我这会儿功夫就不能忍着?不能一到与人民同甘苦共患难的时候就自绝于人民啊。
然后是一个铁路女职工,拿着家伙往后面走,剪票。漫不经心地,优雅地,目中无人地一个个地剪。父老乡亲小心地呈上车票,有个别人手不愿意松开自己的票,她就很恼火,翻两眼或者说上一句什么我听不大懂的话。后来的人就更恭敬更小心。我虽然在国铁曾经工作五年多(按:国铁是自豪的铁路工人对自己所在单位自豪的尊称),但还是第一次看到这种剪票方式。并且我也是第一次感到做一个铁路工人真是挺牛逼一件事。
剪完了,门还没开,大家等着。咣咣啷啷咣咣啷啷,在等待的寂静当中门开了。进站的人鱼贯而入。
进到里面,吓我一跳。月光下,这两行长排很规范地形成一长排,一个人紧挨着一个人,沿着站台走,还是大包小包的。有个别人不大守规矩,总要出列,立刻就有穿制服的人呵斥。于是就讪讪地回到队列中来。
有卧铺的先进站的那十几个人三三两两地站在一边,很有优越感地看。他们的优越感是由衷的,也是应该的。
我看过《辛德勒名单》,还看过《逃离索比堡》什么的,我当时想到了这些。我觉得这么想不大好,但事实就是这样。
耻于为伍。我还想起了这个词。我耻于与父老乡亲为伍。虽然这个耻与父老乡亲没什么关系,但这事还是挺丢人的--开始的时候还想着和父老乡亲一起同甘共苦,终于还是要做逃兵了。
我走出去,找到一个穿制服的。卧铺在哪边?车长从哪个车厢下来?那人上下打量打量我,指给我一个方向。
我也很有优越感。
车来了,车长在他该下车的地方下来了。我上车了,补一张卧铺,躺在一张脏兮兮臭哄哄的铺上。轰轰隆隆地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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