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看小桂子的路上买了几本书。小桂子在大学做老师,他在做老师之前是钟敬文的博士研究生,在那之前是读硕士,再之前是我的大学同学,同级不同班。
小桂子是个多才多艺的人,会画画,在鸡蛋壳上,在火柴盒上,在随手顺过来的一张白纸上,很工笔的一种;他还会弹吉他,弹的非常好,曾经有过公开的演出,卖票的那种,可以证明他弹的好的一件事是现在他想买一把价格在一万五千港币的西班牙产吉他;他也踢球,踢得比我好。他和我们那个时候的所有学生一样有各式的爱好,与别人不同的是他把这些东西做的都温文尔雅,文质彬彬。
他很像《美国派》里的那个参加合唱团的少年,神情酷肖。
我们已经有四年多没见面了,他在北京上学的时候去看过他一回,他毕业回来之后一直没联系。他看到我很高兴,看我拎着一袋书,就更高兴了。拿过去看,然后说:你还在看这些畅销书?我忙不迭地说是啊是啊。
我必须说明一下,我昨天买的书一共六本,汉学家史景迁的《天安门--知识分子与中国革命》,一本厚厚的关于加缪的学术传记,美国人写的一本畅销小说《笔记本》,曹聚仁的《鲁迅评传》,德里克写的《后革命氛围》,还有一本《新青年》的作品集。小桂子管这些叫畅销书!
后来我们坐在校园的一个角落里,他说你现在没什么事,看一看文化人类学的书吧。这里还得说明一下,小桂子师从钟敬文,他的主攻方向就是文化人类学。我被他开始给我的下马威吓着了,我说文化人类学看谁的,现在这一行里谁最牛逼?斯特劳斯?我装成很谦虚又很熟的样子。小桂子眼睛一亮,这一行里大师很多啊。列维-斯特劳斯当然是大师。我说我买过一套《家庭史》,是斯特劳斯作的序,但看了一百多页就放下了(那书足足有二千页)。他说那你应该看下去,还是不错的。
有一段时间里我们是可以一起谈点学问的,但现在不行了。我日益浮躁,而他钻得越来越深越来越细,不可同日而语了。
当我们坐在酒桌上喝酒的时候,文化人类学的话题才算结束。他说衡量一个饭店好坏看一个菜就能看出来,炒大肠。然后他说他的吉他,说他的女朋友,说现在的学生,说他为什么不上网。他很愤世,那种纯粹的愤世--不是因为受了什么挫折也不是因为生活得不如意,他只是以一种拒绝的姿态看待现在的人和事。
他有他的学问,和他的吉他。
他在酒桌上一点一点远离我的生活,他几乎生活在封闭之中。几年前看过一本熊十力的传记,名字叫《天地间一个读书人》,那时觉得这种状态是天下最好的。现在我的朋友小桂子堪可用这种话自况,但我却已经难以理解了。
这可能是真的净土。我们可能都无力达到的净土,更有可能是也不想达到的净土。小桂子仿佛已经生活在彼岸了。
小桂子的身世就像他的这个外号一样对我是个谜。我记得有一次我坐在公共汽车上,看到下面一个人追公共汽车,很文弱,但跑得很快,跑了很远。那个人是小桂子。他说他要去中街,他妈妈在中街那里有个摊床,他过去帮着照看一下。那时是春节过后,沈阳的天很冷。他那时读博士,寒假放假回家。他靠他母亲一个人的工资读了二十一年的书。
我真希望他不那么封闭,他和他的母亲生活得快乐而且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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