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听说行为艺术是什么时间已经记不清了,总之那时还在青春期,觉得这是一种挺不错的玩意儿--我小时候画画极差,能把大白菜画得像朵花似的(一直很奇怪小时候的美术作业为什么要画白菜),五音还不全,有一次和浪打郎在歌厅里合唱一首《小芳》,曾经把所有的人都吓跑了。当艺术家的梦早就破灭了,一听说行为艺术,立马感到机会来了,天不负我苦心人啊。
但一直没有机会,因为我得考大学。我的运气很好,我上大学的时候也是行为艺术最有市场的时候,1989年初,北京有个现代艺术展,在那里有人开枪,有人发避孕套,好象还有人蹲在一个地方做什么状,总之在他们那这些都叫艺术,并且表达了什么,深刻反映出了什么,揭示了什么,尤其并且的是在这些的最后都有一个共同的词--困境。我刚从高考的困境里过来,发避孕套这类事我又都在行,所以弄得我心痒痒的,该轮到我了吧。等啊等,终于等到了我们自己的艺术节,辽大中文系的艺术节。
1989年5月14日,艺术节就要开幕啦。为了展示我们的实力和对艺术的理解,有好事者还请来了外援以壮声势--几个胡子与头发长短不一、眼神横七竖八的美院学生。他们要在礼堂里为我们表演行为艺术。他们弄来了一堆类似于脚手架似的东西,还有绳子、渔网等纠缠在一起的破烂玩意儿,然后杂乱无章地纠集起来--这只是我的感觉,他们不那么看,因为我看到他们为了一个可有可无的破木头棒子究竟放到哪儿还有一些争执。他们表情严肃紧张也许还带着一点陶醉,真是沉浸在艺术当中的样子。
马上就要轮到我登场了,在那堆破烂玩意当中,有一个小凳子,这是给我预备的--等到所有的参观者鱼贯而入的时候,我就坐在那里。之所以把这份殊荣给了我,原因有两个,一个是我和他们相对来说比较熟,另一个是他们需要一个目光相对呆滞的人,我在这方面有绝对的优势。
但也就是在我临上场前,我心里开始出现各种各样的疑问:这帮傻逼弄出这么多垃圾来究竟要干什么?他们自己为什么不坐在那儿?我坐在那儿会不会被人当成傻逼?如果被我的仇家看到了,他蹭地上来给我一闷棍(在我的身边摆满了各式的棒子),我不倒霉了嘛?如果仇家把自己的暴力行为也定义为行为艺术的话,派出所会不会管?即使派出所管了,他们会不会也认为我是一个傻逼?然后对我采取和仇家一样的行为艺术?在临上场前的一霎那,我毅然决定:谁爱做傻逼谁就去做,反正我不做。
艺术家们觉得很遗憾,带着一点惋惜的神情看着我:一个行为艺术家就这样被世俗击垮了。我从他们的眼神里读到这一点。他们只好另抓了一个可怜鬼上场,我在一边看着。参观者陆续地进来了,我开始庆幸自己的选择,在不到五分钟时间里,我的耳朵里灌满了“傻逼”“他有病啊”之类的评语,前者主要来自于男生,后者主要来自于女生。也有含蓄的,嘴角上抹着一丝笑纹,一直憋到看完出去,外面传来一阵哈哈哈。我的后脊梁随之一阵一阵地发麻。
这时,外面过来一彪人马,打着大旗,呼着口号。为首的一个高声叫到:人家北京学子已经开始用生命来捍卫民主自由,你们却在这里弄什么艺术,走!到市政府去!!大旗漫卷,那个可怜鬼如蒙大赦:去他妈的,到市政府去!掌声响起来,所有人一哄而去,咸与示威去了。若干艺术家中的一个急赤白脸地喊到:我们这也是……另一个做深思状:唉,救亡与启蒙总是相伴而来,启蒙总是不敌救亡啊……
这是我所接触到的最精彩的行为艺术。
许多年以后,有一个人让一个涂满英文字母的公猪与写满中国字的母猪交配,大意是说这是一种文化强奸,大家说行为艺术已经进步了。
许多年以后,我,那年深夏,还有一个许哥们在北京的一间房子里看《今日先锋》还有《视觉21》,里面有一大堆行为艺术家们的创意和故事。我们说,靠,这帮傻逼。第二天,我们在地铁站里等地铁,我们想趁着年轻再艺术一回,围住一个垃圾箱定定地往里看。
“你说,我们这是不是表达了一种都市人存在的焦虑?”
“垃圾箱里充满了各种曾经存在过的霸占过人的信息和符号,面对这些曾经有用的、必须的东西我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自己的一种背叛,一种疏离。”
“在这个信息场里,人是一个观照者。但在更大的垃圾箱里,人只是其中的一粒渣子。”
“人从垃圾中来,必将复归于垃圾。”
一个人走过来,往垃圾箱里吐了一口痰。走了。
嗯,我们一起做了一回傻逼,我们很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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