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闹了,费曼先生》是美国著名物理学家费曼的自传。据费曼自己说,他年轻的时候很害羞,不会追女孩子。后来好不容易学会了,(过程也很有趣,不过与本篇文章无关。)却又总是在临门一脚上败下阵来。
最令他痛心疾首的是有一次,他在买单之后获准送佳人回家,途中还由他付帐在便利店买了若干三明治和若干啤酒,这使得费曼先生很兴奋,以为这次一定是十拿九稳、手到擒来。谁知到了香闺楼下,佳人却无情地以另有约会为由,将可怜巴巴的费曼先生拒之门外。
深受美国精神熏陶,熟知成本核算法则,又浑身洋溢着理性细胞的费曼先生,由于忘记了用合同来保障自己的权利而只能徒呼负负。虽然他总算还能冷静地向佳人追讨三明治和啤酒的费用。既然我不吃,凭什么让我付帐。但晚餐的巨额开支却是无论如何都要作为坏帐处理了。
为此,费曼先生遍寻老手能手,请教进门的秘诀,却始终不得要领。于是他只好另辟蹊径,决心恪守他强大的逻辑理性的判决,用口头契约来保证晚餐与进门互换交易的有效进行。而幸运的是,费曼先生居然也就一战功成,并从此走上了一条符合费曼人情的个性解放道路。
费曼先生彻底的逻辑理性很是让我敬佩,但如果他能在物理学之外,也知道一些生物学,一些文化人类学,一些现代行为学,恐怕就不会在挫折之后仍然彷徨良久,一味怀疑自己结论的正确性与可行性了。
关于请客吃饭的行为目的,可以举出很多生物学上的例子。比如有一种苍蝇,叫舞蝇的,在交配前,雄蝇都会献上一只大小合适的昆虫。那么,当雌蝇专心吃昆虫时,雄蝇就可安心和她交配,不必害怕被雌蝇吃掉。
这可算是晚餐与进门互换交易的原始形式。苍蝇虽然小,却比大刀阔斧的螳螂和阴险狠毒的蜘蛛聪明。雄蝇和雌蝇都比较聪明。因为他们知道,命比发泄重要;他们也知道,不能杀鸡取蛋,而且他们都能自觉自愿地遵守互换交易的法则。
更为可贵的是:它们还会不断改善,不断进化,并发展出各种优美合宜的行为方式。在北美蝇中,雄性会纺织一片漂亮的白球引诱雌性,球内有小虫让雌蝇可以在交配时吃。还有一种则是波状的面纱,内中混纺着食物。这已经从野餐进化到大餐了。
然而还有更先进的。在阿尔卑区发现的希拉沙特--裁缝蝇,雄蝇不捕捉小昆虫,但仍在后腿间纺了美丽的小纱,由此刺激雌蝇的反应。生物学家布莱博曾这样描述蝇的求欢舞:几百只苍蝇携着小面纱--大约二毫米,如猫眼石般闪亮在阳光中。
至此,原来的交易行为,变成了一种象征的仪式,被生物的和文化的遗传性所固定,最初的目的也逐渐被时间掩盖,以至可怜的费曼先生,搞不明白如此简单的真理--请客吃饭就是求欢,或者说,求欢就要请客吃饭。而如果他知道了互换交易可以进化到如此地步的话,肯定会有更为出人意表,也更能出奇制胜的行为模式创造,不仅可以遗爱后人,说不定还能流芳百世呢。
中学的时候,我也不会和女孩子交往,上了大学才渐渐知道,请女孩子吃饭是和他们套近乎的一个好借口。于是便经常不惜血本,“宁可平日淡出鸟,不得战时无粮草”。后来毕业了,袋里有了些钱,越发地变本加厉起来。加上一些女孩子视付帐买单为男士的当然职责,我也就抓住一切机会,责无旁贷地善尽自己的义务。比费曼先生更可怜的是:我根本没有互换交易的概念,即使有,也不过满足于佳人的一颦一笑,从没想过还可以有更大的经济效益。
直到很久以后,到了我的坏帐比率随时都能让我破产的时候,我才渐渐意识到自己的投资回报率实在低得不成样子,不免收敛了许多,开始着力于缩小投资范围,保证重点项目。也因此,每当我想起先前瞎子摸象一般的盲目,都感到万分惭愧。
好在我还有一些阿Q精神在,便强迫自己转念又想:就算我有费曼先生那样的学问又能如何呢?我的理性是肯定不如费曼先生的,勇气更是大大地逊色于他,何况中国的女孩子,对苍蝇一般的求欢方式和费曼先生的坦诚无忌,恐怕都无法接受吧。中国人一向是更文明,更善于控制自己,也更看不起直截了当,更喜欢遮遮掩掩的民族。尤其是中国的女大学生,已经被熏陶得忘记了本能,若是我贸然发作起来,岂不要败坏了清白的家声。这么一想,心情也就好了很多,在偶尔回味曾经见过的一颦一笑时,也就多少恢复了些甜蜜的羞涩。
然而不管人们承认与否,请客吃饭的本质仍然就是求欢。这应可算是生物学,甚至社会学的一个重要的公理。请客吃饭后达到了目的的是和奸,达不到目的的和奸未遂,无特定目的的则是意淫。因此,总是在请客吃饭的至少已是在意淫对方,总是被请客吃饭的也至少是在被对方意淫,而总是要求别人请客吃饭的,至少都是在邀请对方意淫自己。这个公理大概只有平等的朋友关系,用AA制或轮流坐庄的方式聚会,可算做例外。
想通了这些,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西方的女孩子,如果和一位男士没有特殊关系,几乎从不接受对方单独付帐;我才终于明白,为什么中国的谚语要说:拿了人家的手短,吃了人家的嘴软。我也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我在穷困的时候,总是不那么喜欢见朋友,只为了不想每次都由别人出钱。
我的一个个性很象费曼先生的朋友曾这么设想:请客吃饭之后,完全有权利让对方作出一个选择--要么去你家,要么去我家。只是,这种方式在中国,至少在现在的中国行不通,不被视为花痴都已可算是万幸。如果考虑到中国人的民族性,只怕永远都没有机会行得通。中国人实在是鄙视苍蝇得厉害。
但我还是乐观地认为:如果越来越多的人,尤其是女孩子,明白了请客吃饭就是求欢的公理,中国的男人们当能渐渐从被迫意淫对方的圈套中解脱出来,把自己的钱用得更有效率。即使对女孩子,这也未尝不是一种解脱,因为她们在拒绝对方邀请的时候可以更有理由。
忽然想到,请客吃饭还有一种非男女关系的方式--就是求人办事,尤其是求官员办事的时候。但细想一想,这一类其实也是在意淫对方,或被对方意淫,或邀请对方意淫自己。假若每一个手中有权,眼里有钱的公仆都能明白这个道理,是否会使贪污腐化的现象有所收敛呢?我不知道。只是这个问题已渐渐接近于政治,不管是出于自愿也好,出于被迫也罢,政治是我不喜欢谈,也不想谈的,还是就此打住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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