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七十年》批判
夜晚,一灯如豆,有清茶,有香烟,依在床头,手捧《晚清七十年》,细细读来。看得入迷,茶水换了几道,烟碟里面也铺上了一层烟屑,时间如此慢慢过去,天也就亮了。我喜欢这种彻夜读书的宁静快乐,虽然有红袖在身旁打呼噜,而不是添香,但书是好书--就这样已经足够。
《晚清七十年》就是这样一本好书,它是美籍华裔历史学家唐德刚先生所著,是以唐先生几十年来在美国大学教授历史课程的讲义为基础,纵横开阖,亦庄亦谐地描绘了从太平天国到辛亥革命的晚清七十年来的风云画卷。
这本历史专著之所以雅俗共赏的好,一般书评的溢美之词很多,但是个人觉得,所有这些,还是归于作者的学术背景。唐先生是专攻口述历史的,所谓口述,就是大白话。所以,唐先生累年之功的《晚清七十年》,全在用大白话还原历史,阐述一己之见。而内地的读者,看多了一本正经,广征博引的意识形态历史专著,猛地见到这种大白话写作的历史,首先就是不“隔”,这种阅读的快感一直延续下来,厚厚的一本书就看得意尤未尽了。
不过成也萧何,败也萧何,我对《晚清七十年》的批判,也就是从唐先生颇为自诩的“大白话”开始。用“大白话”写历史要想完美,个人觉得有两点非常重要,一是要尽可能地让更多的历史“材料”自己说话;一是要有“冷”幽默,不能有周星星的“热”搞笑。遗憾的是,《晚》在这两点上都颇为欠缺。比如,类比李鸿章和周恩来;批评孙文等等,在材料的展示上,都有所含蓄,很有一点象“李,我知道;周,我也知道,但是,我就是不说”。而第二点上,唐先生至少在文章中所表现的,应该是夫子像,其实比较缺乏真正的幽默感,但是却又努着劲地想轻松一点,所以就搞一些喊几个太平天国的王爷为“哥哥”之类的“热”搞笑,有失学术的严谨。
其实,这是小罅,无关《晚》的“大白话”写作历史的精彩。反而,真正值得我们警惕的是,唐先生在写史的同时,还在通篇贯彻自己的历史发展“三峡理论”。所谓“三峡理论”,是唐先生认为,中国历史一般会从一个稳态转移到另一个稳态,上一次转型是春秋战国,转了二百年,然后,一稳几千年;而晚清开始,中国在内忧外患的情况下,进入第二个转型期,这次也应该转型二百年左右,到本世纪四十年代,然后,中华民族浩浩荡荡,矗立于世界民族之林,又是数千年。“三峡”者,转型期的曲折反复也。
这其实是一种“历史决定论”,实乃写史之大忌。所谓“历史决定论”,就是深信历史发展是依据某种规律的--无论是马克思的“历史发展五阶段”,抑或唐先生的“三峡理论”,总之,历史被他们的规律所束缚。历史曾经是如此,也必将是如此。而“历史决定论”最有害的就是这后半句“也必将是如此”,如此,写史的人倒是获得了自己学术的逻辑统一,但是这半句话一旦进入到政治领域,必然成为集权政治的思想源泉之一。大白话说,没有马克思的“历史发展五阶段”,哪有我们现在的“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啊。所以,唐先生的历史发展“三峡理论”,只是没有和权力结盟而已,否则,我们现在或将来,说不定会处于一个什么“新新儒家初级阶段”的东东。
再想远点,大陆史家自不必言,就是刚刚去世的黄仁宇先生,他的“数目字管理”理论,是不是也有点“历史决定论”的影子呢?其实,也不能怪史家,实在是寻找规律,是人的本能或者惰性。如果历史不是先验的,所有史家在叙述完成之后,将面临一个令人恐惧的虚无。这是所有思想者终其一身,试图探寻规律,结果发现规律是没有规律。这真是一种让人绝望的虚无。
在又一个天亮的时候,我终于看完了《晚清七十年》。掩卷之余,面对历史,我无语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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