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悬挂的词语


          作者:慷慨的棉花
http://edu.sina.com.cn 2001年02月05日

  我看见这些词,我把它们安置下来,句子是后来的,句子悬挂在词上,环绕在词的周围,它按它所能做的那样形成自己。

  ――杜拉斯

  *雪

  你说雪,雪就是非常的雪。

  雪以不平常的样子下落,下落在柔软而严闭的水面上,也落向我们的头顶和肩膀。

  雪分多少次进入你的一生?

  要说出雪。

  要说出愿望:我要为你下一场雪,让洁净落在还没有败落的串红和菊花之上,要让死在美还在时就能蒙受洁净和光芒。

  要说出距离:在雪中,我们并行,中间游动着疏松的清洁和英勇。

  要说说过的:期待着又一场雪悄无声息地覆盖村庄和田野。

  要说出空想:雪是一场虚拟的雪,永在天上玄想,却无法飘摇着落下来。

  要说出寒冷:雪是冷和美同时种到人身上,它们生根,但不一定发芽。

  要说得轻巧:雪也可以是灯泡,还可以是虚词,可以一拍就响也可以一吹就灭,还可以填补天空和黑夜。

  要说出狂妄:“我们私奔吧”。我们到山上,如果寒冷如果贫穷,我们就下雪,要能想象我们怎样在雪的极致里活下去。

  雪现在开始下,雪生下来就开始化。

  “爱你爱得雪化了,爱得空中只剩下枝丫。”这是别人在唱。

  *车上

  你可以想象,我一坐到车上,就不自由自主地开始起飞,开始缓缓地飘向空中。

  我穿着大衣,从冬天上午十一点十分开始变得像空气一样宽阔,像空气一样轻。

  舍不得让眼睛睡,我温柔地看着窗外的事物在眼前闪过。跟随我飞跑的,是越来越多的空气滑动在田野和树枝上。我头靠在车窗框上,看着外面众多的空气怎样和思念相互转换。一个人开始被我点缀在天上地下,遍布在无形的整体和琐碎的细节。地里的麦苗挨着没晒干的棉花;无数的小酒馆留守在弯路划过的村庄;冬天懂得简洁的树木,在这会儿只是为了衬托混乱走动着人的村庄。我看着,这些与我并不相干。它们时隐时显时远时近地汇在车窗外的潮流里,我也在潮流里。不确定的影像和确定的温柔感觉,朝向你。

  我不和邻座多说话,我看书,只感受少量的文字,更多的时间用来神不守舍。

  “轻度的色欲,不用触摸,只用眼睛。”

  *城市

  我走在陌生的城市中,脚步轻盈。

  我看片子,我爱电影。

  我看《两极天使》,看见两种天使,看见一个死了,另一个还活着。看见寒冷掩不住零碎的温情;我看《两生花》,我爱歌唱的薇若妮卡;看到《十诫》,我如饥似渴,我爱那些被发现的人,更爱基斯洛夫斯基那样的眼睛。以后的某些时刻,我也会发现一些人,长着可以记往的眼睛。

  在别人家里看片,我只能用身体的一半激动,用另一半吃饭、聊天和偶尔走动。在停顿的间隙,我悄悄地知道谁和我这个被打动的身躯离得最近。片子还在放,我继续坐到角落,仍在看,但头开始朝你存在的方向歪斜。

  “我把我爱的送给你。”这是别人在唱。而我再次失声传出去的,它一定染上了激情。

  *轻盈

  出发前,先做一场小小的革命。我理短发,还染了一点点从没染过的不明显的褐红色,那使它下面的一片昏黄显得纯净,并且适合微笑。

  我喜悦,从别人的城市的、众多的、大家的镜子里看到这个喜悦的人的影子,我们互不掩饰;我们去淘片,也淘衣服和书。和一对相爱的人同去,他俩是我多年来最亲近的朋友,我们很快乐。我们可以用快乐嘲笑标价牌上浮夸的价格;用嘲笑那些来解冻那些冷冰冰的“没人气”的衣服;我们讨价还价,我们中有人讲价有人搞小动作;我很快乐,没放过脏乱的盗版摊上的好碟;我很快乐,他们隔着几个柜台把我的笔名高喊出口;我很快乐,他们在别处手拉手,而我冲着在墙角瞥见的《聂绀弩杂文集》猛劲地微笑;我很快乐,他们在茶座耐心地等我,而我在挑世界各地的地图,从新西兰跳到爱尔兰再跳到美国。

  我很快乐,不只是因为自恋,是我觉得,走在朋友间,我才知道还有疏远了的快乐,才能想象出别样的快乐也会属于我:结伴的快乐,眼光的快乐,远足的快乐,点评一切的快乐,冒险的快乐……,它们远远地,露着一唤即出的小脸,雪花般的小脸。

  真希望快乐这场大雪早一点从天上落下来。

  “快乐并没有躲在你那里。”我不能只是等着。

  *不语

  我为快乐不多说话,安静和微笑,我等着,这会儿,是9:47,后面还有十三分钟和一整个冬天。

  “不是解不开锁链,是不相信火焰。”唱着这句的人,我认识她,她热情又寒冷。我现在仍将她用旧的热情借用。

  *迷醉

  我还不懂得酒,但我喜欢醉!

  喜欢酗酒的杜拉斯说,酒使孤独发出声响。

  喜欢说他“在他开口之前,那缄默就已经轰轰烈烈。”

  那时候,坐着坐着就醉了。看见世界长得就像我想的那样,看见所有我要的,都围在我的身旁。

  我要的并不多,所以,我醉的时候很单纯。我只纯净地坐在迷人的影像和温爱中间。

  那时候,看着看着就醉了。

  那时候,听着听着就醉了。

  听醉了,我就开始飞,沿着你的声音,从你的身旁飞走。飞过一个人的头发,他死着;飞过你描述的女人,她还爱着;飞过一个藏着黑暗的人,他的寒冷比你说的更浓重。沿着你的声音起飞,我像一个退色的老风筝,在飞翔中瑟瑟发抖,浑身发冷,也不肯落下来。相逢有限,请别停下,请你继续)

  很多时候,我只能听见周围的小调儿,也不飞远了,只从一个房间飞到另一个房间,再撩开窗帘飞到眼睛能看见的地方。手一放窗帘,身体就咣当一声落在地板上。

  醉是要有代价的。

  醉之后,你得醒酒,得把放飞了的五官拉回来,重新组装在你现实的脸上,还得要像熟炼工那样,很快地把它们安对地方,并且不许夹带个人色彩,不许自作多情,不许喊疼,不许流泪。

  我不喜欢醒酒,不喜欢她坐在我的对面,用外人的眼光打量我,打量得我觉得自己的手和脚和眼睛都长错了地方。

  但我没法驱赶她,她就是我。我们分工、协作得不好,但这由不得我。

  “只需要一点醉的力量,我就能飞翔。”但我总是醒着。

  *你

  雨就要来了。这一大片寒湿的云气一定游过了大量的城市和村庄。我从外面回来,把从天上扯下来的一小片雨意打开,放在这个位置上,用来画出你的影像。

  你长着伊斯特伍德那种望什么都像望远处的眼神;你可以有替死神歌唱过的柯特.科本做玩具娃娃时的纯净和天真;你可以有那个唱《爱情故事》时的那个磁性和缓的声音;你还可以带有一点有我想象出来的,夏多布里昂的那种浪漫和冷峻。你还可以有我能看得到,却说不出来的另外的部分。我画你,一定要醉着画你,一定要画过之后,仍能怀着空白想象你。

  我画你,一定用有弹性的新笔,用新颜料第一次触摸新画布时的所有新奇。

  我蓄谋已久。

  在我老家,有一个教堂,我的高中同桌,神学院毕业后,在那里传教。就在我熟悉的那个雷街的后面,我很多次到那个简易的房子听她里用脚踏风琴领唱赞美诗。她说以后,会盖一所新教堂。我答应过她,并且非常愿意,我要为将来的某面新墙壁,画一幅很大的耶酥像。

  我的愿望并不偏邪,我多次想象自己站在脚手架上,对着崭新平整的墙壁我将会净化,净化得像拉斐尔当年站在西斯庭圣母前那样。

  “我蓄谋已久。”带着激情和向往,再掺进从凡俗里提取的声音和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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