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住在储秀宫,从敬事房转过乾清门,贴着养心殿西走廊,绕过钟翠宫抱山厦子就到,李富贵天天走这条路,四五个月下来,沿途有几块砖都记得一清二楚。这是福份,太后,那是万岁爷他妈,满大清朝有几个人能见她一面?更别说见天儿往她房里钻。太后年纪不大,还不满三十,原以为能做上太后那还不得长得跟天仙似的,见了面儿才知道,和平常人一样,两个鼻孔一张嘴,也没见额头上生第三只眼,脸上还长着麻点子,李富贵觉得这太后长得跟他爹李大傻子带他去嫖过的那女人差不多。
甭管她长得啥样,她就是太后。李富贵从见她第一面就把她当祖宗给敬上了,照刘公公的说法,他能见太后就算入了门儿,往后就能见万岁爷,这离得势也不远了。虽说现在是民国了,大清的太后也不算多大的玩意儿,可在宫里,就是祖宗。
李富贵有运气,别看他傻,傻人也有傻机灵,凭着他那股子机灵劲儿,见了太后没出一月,就给赏了个七品的顶戴,帽子上多了金色的顶戴,袍子前后的补子上绣上了鹌鹑,这在敬事房就算半个主子了。是主子就得有奴才招呼着,李富贵没有,还不是时候,主子还没做安稳,别先绝了自个的后路。
入冬后的一天晚上李富贵伺候完太后从储秀宫出来,沿着养心殿西走廊往东过一转,过了乾清门快看见敬事房了,中间有一片子小花园。李富贵走过花园的时候就觉察着这花园里有动静,这么晚了,谁在里面?他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一会,夜里静,听动静好听,还真就有动静。
李富贵走进花园,拿灯笼照着,嘴里说:“谁在这儿?谁?”
没人应声,那动静更响了,李富贵心里打上了鼓,这谁呀这是?深更半夜的别是闹贼吧?这是皇宫大院,贼,贼也怕死啊。李富贵壮着胆儿,把灯笼往高里提了提,朝前又走了几步,说:“这是谁呀这是?再不吱声我可喊人了。”
园子里乒乓响了几声,李富贵隐约看见几条黑影窜出了花园,那影子约摸有些眼熟。李富贵楞了一下,走过去拿灯笼四处照了照,没见什么。撞了鬼了,他嘀咕了几句,看样子不是贼,不是贼就别管这事儿,这是皇宫,你知道刚才跑的人是亲王还是贝勒?甭管是啥事儿,就当全没看见。
李富贵转身正要走,听见园子里有声音呜呜的在叫,再仔细听听,没错,是人,不是夜猫子。李富贵又朝四周照了照,就照见了一个人,黑乎乎一条的躺着,看穿戴那还是宫里的人。
李富贵走到他身边,蹲下来,拿灯笼照着看,那人全身被绳子胡乱绑着,嘴里塞着毛巾,脖子上勒着一根绳子,没错,是宫里的人。
李富贵心里头发紧,他又四周看看,没动静,就说:“你谁呀你?这是出了那门子事儿?”
那人呜呜的说不出话来,李富贵拿了他嘴里的毛巾,再一看,不由吃了一惊,是全德。
全德脸色发白,咳嗽了几声,缓过气儿来,见是李富贵,挣扎着说:“李公公,李公公。”
李富贵心里打了几个转,没想明白,先不解他的绳子,问:“你在这干嘛?才跑的人是谁?”
“是,是长春,满仓他们。”
李富贵又吃了一惊,原来是他们,难怪看着眼熟。
“你们唱的这是那出啊这是?”
“没,没事儿,李公公,您先给我解开绳子。”
“你先说说是啥事?”
“真没事儿,闹着玩儿的。”
“德子,你是不是皮子痒痒想吃板子?闹着玩?有拿命闹着玩的吗?有深更半夜在这玩儿的吗?瞧你这德性。德子,今儿你要不说,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李公公,真是闹着玩的,没,没事儿。”
“德子,你要不说我也没法子,我这就去喊人,喊能让你说的人。这是什么地儿?这是皇宫,你以为是你家后院想怎么着就怎么着。”说着李富贵站起来。
“别,别喊人,李公公,我说,我说。”
“到底什么事儿?”
“长春他们,他们想勒死我。”
这下李富贵真吃了一惊,勒死,这叫杀人。
“他们为啥要勒死你?”
“我,我……”
“德子,今儿你一五一十的把实情儿给我说了,没准我还能帮你,你要不说,先别说别的,我这就去喊人,人来了那就由不得我了。到时要死要活你们几个一块儿。”
全德犹豫了一下,说:“我说,李公公,我说了您可别往外传。”
“那还得看是什么事儿,不该传的我自然帮你捂着。”
“你还记得半年前赌钱的事儿吗?”
“记得,怎么不记得,我还记得你小子欠我一个月的奉禄没还呢。”
“就为的这事儿。”
“为这事儿?为这事儿他们就要勒死你?你他妈是不是欠了人银子不还?”
“没,我们早不玩了。”
“那是为的啥?”
全德憋了半天,说:“那天那事儿是我给捅出去的。”
原来为的是这码子事儿,李富贵牙痒痒的,说:“你他妈真该被勒死。”全得不敢吭气儿。
“你他妈是不是吃撑了活腻了?得了内务府多少好处?”
“十两银子。”
姥姥的,十两银子就能把人给卖了,真活该被勒死,李富贵恨恨地想。
“李公公,你先放开我。”
李富贵心里转了几个圈儿,这事儿可千万不能捅出去,最好就算从今儿起完了,要捂着这事,最好是全德被勒死,姥姥的,我怎么就听到那声气儿呢,要没听到,这会子全德已经是死人一个了,死人还会说话吗?可话又说回来,宫里死了人,那可不是一般的事儿,能没人查?这万一要查出来,这事儿早晚是个祸害,全德没死,这是他的福份,也是我的福份。
李富贵帮全德解了绳子,全德一轱碌爬起来,顾不上活动筋骨,先给李富贵磕个头。是该磕,别说现在李富贵是管事儿的公公,就凭这救命之恩也得磕。
“德子,你听我说,今儿这事,你没死那是你的福份,你也别想不开,说起来还是你不对的地儿多,这是你的报应。”
“是,是,我没想不开。”
“我看这事儿从今儿起就算了了,往后大伙儿谁也别提这事儿,长春他们那我去给你说,你他妈嘴巴子严实点,要是有不相干的人知道,万岁爷也救不了你。”
“你那十两银子的赏钱就别放在房里压箱底了,拿出来,再拿五两,长春他们三每人五两,再磕个头,说声我错了,这事儿就算平了。”
“这,这……”
“德子,你不愿意?不愿意那就等着被勒死吧。”
“我愿意,愿意,李公公,我愿意。”
说着全德从兜里摸出两块大洋,递给李富贵,说:“李公公,这是我孝敬您的,往后还得请公公多照应着。”
李富贵哼了一声,接过大洋,说:“孝敬?这是你欠我的,往后的事儿再说往后,你先回去吧。”
李富贵回到敬事房已经快二更天了,刘公公屋子里还闪着光,要搁平时他早睡了,李富贵也没去琢磨,轻手轻脚的进了自个的房子,胡乱拿毛巾擦了脸,就往床上一躺,得早睡,明儿还有一整的事儿等着做呢。
睡着睡着,李富贵就觉得有个人影老在他跟前晃悠,别扭,不踏实,李富贵想点根蜡烛看看是不是这屋子里还有别人,这一坐起来,他倒吸了一口凉气,一个木鱼一样的大脑袋跟他面对面对着,鼻尖对鼻尖,一股子热气直扑他的鼻孔。
“妈呀!”李富贵喊了一声,这是鬼吗这是。
“小李子,你怕嘛你?”
是刘公公,李富贵缓过气儿来。
“刘公公,您老还没睡?”
“小李子,今儿咋回来的这么晚?”
“太后那有事儿。”
“嘛事?”
“太后留我喝茶。”
“咯咯咯。”刘公公尖笑了两声,“小李子,你老实说,嘛事?”
李富贵听着这笑声,背后的寒毛一根根竖起来。
“真是太后留我喝茶。”
“你回来的路上没见什么人?”
“没,没见。”
“没见死人?”
“没,刘公公,这皇宫内院能有死人吗?”
“小李子,你翅膀硬了,对我也敢撒谎说胡话了。”
“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小李子,你翅膀是硬了,我往后也管不了你了。”
李富贵没敢说话。
“小李子,我是不是你师傅?”
“是。”
“咯咯咯。”刘公公又发出一阵子尖笑,李富贵觉得这笑声那个摻人。
“刘公公,您睡,睡觉去吧。”
“小李子,往后我是管不了你,可今儿我还是你师傅,我还得调教你。小李子,你今儿回来真没见什么事儿?”
“真没见。”
“我李子,我得教教你。”
刘公公手一伸,伸进了李富贵的档里,两跟冰凉坚硬的手指摸着李富贵。李富贵心里一紧,说:“刘公公,你干嘛?”
“干嘛?小李子,你忍着点儿。”
说完狠命一捏,李富贵就觉得一阵凉气从档下直升到脑门,那一阵痛差点让他背过气去。
“妈呀。”
“小李子,你嚷嘛?忍着点,忍着点。”
刘公公两根冰凉坚硬的手指用力捏,李富贵头上虚汗一阵阵的冒。
“妈呀,刘公公,你松手,我受不了。”
“小李子,你忍着,咯咯咯。”
刘公公足足捏了一盏茶工夫,松手了,李富贵还活着。
“小李子,往后我就不管你了,往后没准你还会做我的主子,你睡,睡吧。”
刘公公把手拿出来,瞪着李富贵看了一会,李富贵背上的寒毛又竖了起来。
“你怕嘛?”刘公公说。
李富贵不敢吭气。
刘公公叹了口气,转过身子,出了房门,李富贵见他走了,心里才一宽,就觉得炕上湿乎乎的,早尿了一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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