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作爱结束的时候，王若愚就象一个溺水的人刚从水里挣扎着爬上岸的人，四肢乏力地横在床上，用尽全部的力气去摸放在床头柜上的烟，小文照例是意犹未尽地爬在他的身上，这时他很想一把把她推到一边去，但终究于心不忍，于是苦苦忍受着这种痛苦，一边迫不及待地点着香烟。小文是一个知识分子，而且是很自恋的那种，她以前有洁癖，不但不会去和谁作爱，甚至连接吻都觉得恶心，自从被王若愚上了以后(上了这个暧昧的词是王若愚和他的朋友吹牛的时候用的)，不但接吻成了家常便饭，作爱也成了和周五下午的学习一样每周一次的例行公事，她仍然有洁癖，不过已经堕落成每天洗一次澡的奢侈享受了。

　　“你最近在看什么书？看了李敖写的北京法源寺了吗？我觉得很不错，作为小说来说是一种突破，做为历史小说更是一种突破，当然不喜欢历史的人就不会爱看了，我在里面发现了很多有意思的东西，比如我发现了洪门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少林五祖--我一直以为这是瞎编的，没想到还真有这么回事，李敖写小说的确不错，起码比二月河的那些强，就是读起来太枯燥了--读的过程太枯燥了，这说明他还不怎么会写小说，可是他能让你觉得看完后感觉不错，这就很好--喂，你怎么回事，睡着了吗？”

　　王若愚确实快睡着了，小文推了他一下，随后又把脸放在他的胸口上，手在他的身体上摸索着，王若愚觉得不好受，又不敢表现出来。

　　“哦，这书我没看过，我很长时间不看书了，李敖的书我尤其不看，我只看过他写的那本传统下的独白--还是独白下的传统，记不清了，没意思，我不喜欢这些文人，我是有点困了，昨天没睡好，昨天半夜我起来看球，曼联的比赛，很精彩，可我也困了，想睡觉。”

　　“笨，传统下的独白和独白下的传统他都写过，而且大陆的版本是合在一起的，你要看过一本就肯定看过另一本。对了，你喜欢台湾的那个作家，你不喜欢李敖，估计你也不喜欢柏杨--不许说你喜欢琼瑶。”

　　“我都不喜欢，我更不喜欢琼瑶。”王若愚叹息着说，“以前我喜欢白先勇，不过我只看过他写的一篇小说，好象叫，对了，叫金大班的最后一夜，我还看过李昂写的一些，我觉得很变态。恩，曼联昨天输了，我也被搞得怪没劲的，那球怎么也不该输，真没劲。”

　　“到底是精彩还是没劲呀？”小文不满地说，“你老是这样，完事就要睡，我要你和我说话。”

　　“唉，我说的是踢得很精彩，很好看，可是最后曼联输了，我对结果觉得没劲，不是说过程。我不是一直在陪你说话吗？对了，台湾的小说我还看过一本《洛神》，谁写的我忘了。”

　　小文想了一下，说：“是胡晓明写的，不过这本书不好看，比不上北京法源寺。”

　　王若愚不知道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比不上，他抽了口烟，因为懒得转头，就直直地把烟喷出来，正好喷在小文的脸上，小文被烟呛了一下，皱着眉用手把烟扇开，不高兴地说：“你别抽了，呛得很，我觉得你今天没劲。”

　　“什么没劲？没劲你还来高潮？我是有点累，小文，我想休息一下。”

　　小文听他这么说，脸红了一下，用手狠狠地在他的肩上掐了一下，然后抱着他，把身子贴在他的胸口，低声说：“你爱不爱我？”

　　王若愚在心里暗暗叹了口气，他真搞不明白为什么每次作爱完了她都要问这句话，于是他说：“我都说过多少次了，我爱你，我用不着把这句话天天挂在嘴边吧？”

　　小文说：“爱我，那你怎么没表示。”一边说一边把身子又贴紧了一些。

　　王若愚暗暗苦笑了一下，把烟头丢在地上，手伸到胸前，抚摸着她的乳房，他听到小文说：“亲我。”然后两人的嘴就对到了一起，王若愚觉得自己象被强暴似的。

　　王若愚有好几个情人，小文只是其中的一个，但却是唯一一个非要和他结婚的人，另外还有一个坐台小姐，一个离婚的半老徐娘，甚至还有一个有夫之妇。王若愚自己快三十了，他觉得自己长得很英俊，其实很一般，当然他的几个情人也都不是美女，最好看的是那个坐台小姐，不过漂亮的皮囊不足以掩盖她缺少气质的本质，而且她太喜欢打扮，天天都把双手双脚涂得红红绿绿的，脸上上着很浓的装，王若愚每次和她作爱都要很小心，因为他的衣服上经常会被抹上些口红之类的东西，有一次他在和她幽会后去找小文，两人在亲热的过程中小文发现他的衬衣上有口红印，这事令他魂飞胆丧，万幸那天小文也难得地打了口红，于是他斩钉截铁地把这事说成是小文干的，在这方面智商不太高的小文也就相信了，这事让他觉得很内疚，同时也更加小心。王若愚不喜欢过分打扮的女人，他觉得有股子俗气，而且他还非常讨厌女人穿厚底鞋，坐台小姐刚好又是领导潮流的一族，在K市刚流行穿厚底鞋的时候，她就穿着一双足有十厘米厚的鞋子，王若愚一看到就觉得恶心，他记得他曾经给小姐买过一双很性感的高跟鞋，可小姐觉得不符合潮流，没穿。女人的潮流也就是让大多数人觉得性感，而大多数人的审美观又都俗不可耐，王若愚在这方面恰好是个异类，他对流行的东西历来持否定态度，比如以前流行过的双排扣西装，脚踩裤，皮短裙等等，在他眼里无一不是暴发户和暴发户的情人的庸俗打扮，他既然不是爆发户--甚至他认为自己是个知识分子，那他当然要对这些东西嗤之以鼻，真正的原因却是他有着一种知识分子似的审美观：既要女人保持端庄，又要能撩拨男人，这真是一种既要当婊子又要立牌坊的想法，如果不能兼得，那就选择立牌坊了，也就是说在不能两全其美的情况下，王若愚就只能选择一个端庄而不性感的女人了，虽然在性变态的眼里端庄也就是性感。

　　小文是个端庄的女人，二十八岁还不结婚的女人正是最端庄的时候，何况她在警校教书，这使她不但端庄而且严肃。王若愚之所以去追求她实际上是对她被警服包裹着的肉体想入非非，当然这不是全部原因，但对于一个男人来说，这个原因足够让他为了这事去上刀山下油锅了。王若愚见过不下十个女人的裸体，按理说他不应该再为了这事日渐消瘦，可事实是他越来越渴望有新的女人投入他的怀抱，而每投入一个他的失望又大了一分，他本来对小文是绝对抱有信心的，可当他第一次看见小文的裸体的时候，他甚至在当时就难以掩盖自己的失望之情，虽然他也很激情地和她做爱，但这激情有很大的表演成分，而他在和小文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才真正有激情。这事几乎让他想在第一次作爱结束的时候就抛弃小文，只是考虑带这年月找老婆的不易和面对一个女知识分子的自卑，才使他勉强把小文作为自己的选择之一留了下来。

　　王若愚对除了小文之外的其他几个情人都不太在乎，那个有夫之妇他很久没去找她了，除了怕出事，还有就是受到良心上的谴责，这是因为他是个读书人，做一件本来很不道德的事还要讲良心，这是读书的人特点，这个特点使他决定逐步疏远于她的距离。那个离过婚的半老徐娘除了王若愚，自己还有另外的情人，他们之间的关系是除非在自己找不到其他人的时候，才会想起对方，但两人同时都有这空的时候太少了，于是见面的次数也就日渐减少，不过这不断减少的见面次数倒让两人更珍惜每一次见面的机会，在不多的作爱中，每次都能给对方以满足，这也是双方不即不离的原因之一。剩下他经常见的就是坐台小姐和小文，一开始他喜欢去找坐台小姐，因为在她那他可以肆无忌惮地说他想说的话，而且坐台小姐可以在作爱的时候满足他的一些变态的喜好，小文就不行，在床上也严肃得象参加政治学习似的，这使他很不习惯，特别是他想到万一两人结婚他得一辈子忍受这种紧张的床上生活他就心有余悸。不过后来他渐渐地喜欢上了小文，除了小文的学历能让他满足自尊心，更主要的是他觉得坐台小姐其实是很传统的一类女人，对男人的要求逆来顺受，反而不懂得和他配合，甚至在对性的看法上也没什么新玩意，还是停留在三从四德的传统上。而他在床上一惯希望人人都有充分的自由，在他变态的时候他希望对方也变态。小文虽然严肃，但很善解人意，不但能让他得到高潮，自己也能得到高潮，仅此一点他就觉得小文要比坐台小姐可爱的多。如果说从床上能看出什么社会问题，那么王若愚起码看出了一点，那就是象坐台小姐这样的人是永远不懂得去享受自由的，做一个被侮辱与受损害的人永远是她们的选择。

　　小文的洁癖传染给了王若愚，他开始对坐台小姐不满，有时他怀疑她没有刷牙的习惯，从他第一次想到这问题他就不再和她接吻，甚至在她刷了牙之后他也不肯，因为他怀疑他会和别的人接吻，以前他不在乎这个，现在他很在乎。还有他觉得坐台小姐的体味有问题，没有那种女人特有的清香，总是有一股劣质香水的味道，这使他的性欲大大地减退。座台小姐反应迟钝，根本看不出他这些明显的转变，还总是一个劲地对他表示作爱的愿望，好象变成他是她养的小白脸--其实他每月在小姐身上要花五百多元钱，近来减少了很多，也有两三百--小姐唯一让他满意的是在事情结束后他可以马上睡觉或是躺着抽烟而不来打扰他，也没那么多文学问题让他回答，还可以做出很感兴趣的样子听他讲足球，只有在这个时候他才会觉得找一个无知的女人其实也有好处。

　　“我想和你结婚，你看呢？”

　　小文这话让他吓了一跳，他们相处了一年多，他还从没考虑过这问题，他转过身来看着紧挨着他的小文，她脸有点发红，一只手还是在他的身上抚摸着，另一只手拿过他的手，在她的胸口上摩擦，说：“问你呢，什么时候办呀？”

　　“你想什么时候办？”

　　“就这个月，我们先领证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