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统九年转眼就要到,这是袁世恺要登基的那一年,皇上也知道了这件事儿,皇上小,可也明白这是又要改朝换代了,也知道这是洪宪元年,这宣统的年号,眼瞅着在紫禁城也用不下去了,天无二日,北京城还能有两个皇上吗?大清朝最后的这一点香火,这就要灭了。太妃们整日哭哭啼啼的,也是,好不容易盼着隆裕太后薨了,又冒出个袁世恺,兴旺了两百多年的大清朝现在就剩孤儿寡母,连个拿主意的人都没有,醇亲王几年前就不进宫了,在家逗孙子玩,甭说他不来,来了又能如何,能斗得过把自己印在大洋上的袁大头吗?李富贵算计着日子,一翻过年,袁世恺就该正式登基,登基就得有个登基的样,得在太和殿举行大典,宣统爷就得夹着尾巴离开。临近年关,人人都在说快了,逃跑的人一天比一天多,内务府早就管不了这些事儿,他们自己的事儿还忙不过来,利富贵也在合计着,按说自己是皇上贴身的,甭管到那儿,皇上也少不了使唤的奴才,可也得算计好了,这要万一皇上不要自己,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再说了,皇上就能做主吗?还有太妃们管着呢,得留后路。
这一个多月敬事房跑了十多个人,这还算少的,李富贵每天回去就有人来问,几年难见面的全德,双喜他们也见天往李富贵的屋子里跑。近过年的前一天,李富贵才回来,全德已经站在门口等着了。全德见了李富贵,先嘻皮笑脸的李公公长,李公公短的喊着,随后说:“李公公,你可是跟着万岁爷的人,有事儿也轮不到你头上,我们不一样,这几年也没攒下几个钱,这要一出宫,那还不得喝西北风去?你得给我们想个法子。”
李富贵哼一声,说:“德子,你别叫穷,你要嫌穷就别去赌,原先赌银子还让双喜他们吃了板子,现今没人管了,裤子都快输没了吧?”
全德嘿嘿笑笑,说:“李公公,如今你是公公了,整天在养心殿,储绣宫行走,那知道我们的苦啊,现如今不比往年,往年一月有二两银子,现今是两块袁大头,比得了吗?别说赌,吃饭都不够,眼瞅着这两块袁大头也拿不到了,你得给想个法子,咱们可都是一拨的,你是公公,照理儿得敬着你,可世道变得快,你得给想个法子。”
“德子,就你那点子德性,我还不知道?是狗就改不了吃屎,你少赌几回,什么都有了,现今让我想法子,我自个儿也是泥菩萨过河,咋帮你?”
“你跟着皇上,见的多,得的也多,法子也多。”
“要说法子,我们做奴才的,就得认这奴才命,跟着万岁爷,万岁爷到哪儿我们跟到哪儿,别的事儿,你少想。”
“你是跟着万岁爷,我可不是,万岁爷会要你,可不会要我。”
“你想干嘛?”
“不想干嘛,想离开这儿,缺大洋。”
“缺大洋关我屁事儿。”
“想找你借。”
李富贵脸一沉:“你这叫怎么说话你,我欠你的?你是不是皮子痒痒。”
“你别拿这套吓唬人,那是从前,现今可不灵。”
“德子,你以为走了就好吗?你出去做什么?你养活得了自个儿吗你。”
“这你甭管,我就是缺钱,也不单是我,双喜,长春也一样,我们都没钱,也不找你多借,每人五十大洋,有钱了一准还你。”
双喜和长春也要走,李富贵吃了一惊。
“德子,你们要走我不劝你们,也不拦你们,可有一样,我没钱,想借大洋找别人借去,我这没有。”
“贵子,你亏心不亏心,你跟着太后皇上那么多年,就没弄到钱?你说给谁听谁信啊?”
“没弄到就是没弄到,德子,明说吧,想从我这借钱,没门儿。”
“贵子,知道你不会借,我们可也不白给。”
“你们还想翻天了?”
“翻不了天,你别怕。”全德说完,从腰间抽出一把刀子,李富贵见刀光闪了一下,吓得一激灵。
“德子,你,你想干嘛,这可是紫禁城,是皇宫,你不要命了你。”
“贵子,今儿明说了吧,借不到钱,你甭想好过,你别嚷,双喜他们就在你门外侯着呢。”
李富贵盯着刀子,铮亮的刀尖儿就在他鼻子下晃着,一颗心跳得扑扑的,裆下一热,不由尿了一泡。姥姥,那天这杂种怎么没被双喜他们给勒死。李富贵想起两年前自个还救过他一命,这不是报应吗这不是。
“德子,我,我……”
“甭废话,你借不借,就一句话,借,大伙儿还和以前一个样,你跟着皇上,我们出去,井水不犯河水,往后大伙儿还是朋友,不借,就怨不得我们不讲义气。”
“德子,我借,借。你先把刀子放下。”
“借就拿大洋,我们今儿就走。”
“德子,我这真没钱。”
“你还说没钱。”全德把刀子往李富贵眼前凑了凑。
“德子,我有钱,可没放在这儿,放别处,这屋里没钱,不信你翻,翻出来全是你的。”
“你的钱放在那儿?你带我们去拿。”
“我……,德子,没法去拿。”
“去,现在就去。”
李富贵叹口气,说:“我的大洋放在毓庆宫御书房,你敢去吗?”李富贵觉得自个真精,太精了,要不是把大洋放在御书房,今儿还保得住吗?这不是防偷,是防抢。
全德楞住了,好一会,说:“姥姥的,你他妈骗我。”
“德子,我真没骗你,你要相信我,我明儿就把大洋给你们送来,要是不信,你就在这捅我一刀子。”
全德死死地看着他,李富贵心里有些发毛,说:“德子,我真不骗你,要不你把双喜他们也叫进来,我和他们说说。”
全德泄了气,朝门外喊了呀声,双喜和长春走了进来。李富贵见了他们,想起了那天他们挨的板子,那也是替自个儿挨的,这叫有恩,有恩就得报恩,该借,甭说借,送也该送,姥姥的,只是便宜了全德这小子。
全德和双喜他们嘀嘀咕咕说完了话,李富贵忙说:“双喜,长春,大洋我有,我借,也甭说借,就算我送的,我也没多少钱,一人五十大洋,我拿得出,可有一样,大洋放在毓庆宫,我得明儿去拿,明儿一挨晚你们来,一准拿给你们。”
双喜看着他,说:“贵子,我们这也是没法子,你借,这叫于我们有恩,多咱也忘不了你,你要是耍花枪,咱们也不白给。”
“双喜,我你还不知道吗?一准借。”
双喜不再说话,三人出了李富贵的屋子。
这叫什么事儿这叫,我上辈子欠你们的?李富贵险险骂出声来,姥姥的,这叫唱的那一出,那一出也得借,这叫破财消灾,没法子的事儿,都是袁世恺给闹的,我日你姥姥。
李富贵没骗他们,第二天他拿了一百五十大洋回来,双喜,全德他们已经在等着他,李富贵把大洋递过去,双喜接过了,也没数,也没说话,转身走了。这叫借钱吗?谢字都不带说的,这可是一百五十块大洋,三个人两年的奉禄,我凭什么我,李富贵愤愤不平地想着。好了,这一拨算完了,可谁知道有没有下一拨,一千块大洋,挨得住几拨。李富贵想起了全德手上的那把刀子,打了个寒战。
过年了,皇宫里这年过得那叫凄惨,比太后薨了那天还惨,戏不演了,灯也不挂了,小德张醇亲王他们也不来了,李富贵算着,过了年,袁世恺就该登基了,这一紫禁城的人就该散了。自个儿也算得了势,跟着太后,跟着皇上,这宫没白进,他爹李大傻子那三十两银子没白花,没做成小德张那样的大太监,这不怨自个儿,怨这大清朝失了势,李富贵琢磨着等这儿散了,皇上不要他,就回家去,带着一千大洋,回去告诉李大傻子,自个儿没白来,伺候过皇上,天底下有几个人伺候过皇上?回家去,那还不是衣锦还乡,那叫一个风光,只有一件,没成了家,这也不怨自个儿,怨命,成家,有钱还愁吗?有了这一千大洋,成个家是事儿吗?这么想着,李富贵想家了,回家,奶奶的,万岁爷要也不去,回家去成家。
年过完了,袁世恺没登基,元宵过了,袁世恺没登基,清明过了,谷雨过了,还没动静,李富贵觉得奇怪,不登基了?耍我们?宫里的人也奇怪,大伙琢磨着别是有什么变故,不管咋说,这总是好事儿,主子们能多在宫里住一天,多摆一天主子的排场,奴才们多在宫里呆一天,多拿一天的奉禄,袁大头爱那天登基,那是他自个儿的事儿。这么一来,跑的人就少了,大伙儿心也静了。
静了没几天,变故来了,袁世恺死了。
李富贵听到这消息那叫一个解恨,最先是在瑾妃那儿听说的,完了又去找赵公公,赵公公张着满是金牙的嘴,高声叫着“帝制非不可为,那得要真正的主儿,他袁大头,鸠占雀巢,能不亡吗?这叫天亡,天亡啊。”
李富贵也高兴,看着赵公公那张满是皱纹老太婆一样的脸也不觉得恶心,跟着说:“这不大清的皇上还在吗?宣统爷还在吗?这才是真命天子,他袁大头算个屁。”
赵公公说:“小李子,咱大清朝气数没尽,没尽,你等着,等着,马上这天下又是大清的了,就在今年,就在宣统九年。”
李富贵相信,他没法不信,想篡位的袁世恺死了,这说明上天在佑着大清,大清的气数就是他的气数,没尽,还旺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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