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查理五世感到做罗马皇帝没意思透了，便宣布退位。不过，在此后漫长的隐居生活中，侍候他的仆人始终保持在150名左右，制定他的食谱一直是朝廷的一项政治任务。他以女人和国家大事为日常消遣。为了得到宗教上的满足，他甚至与修道士一起鞭打自己。但是，查理仍不快乐。他在一次葬礼中发现，这倒可以给他带来不少乐趣，随后便再也不肯放过此等良机。烦恼的是，可能参加的葬礼在数量上远不能满足他的需要，况且，气势也不够恢宏。查理于是为其死去多年的妻子重新治丧一次。这只是牛刀小试。1558年，他假设自己死了，替自己举办了一场葬礼。身穿丧服夹杂在哀悼的队伍中，查理和其他人一道抛泪、痛不欲生，喃喃道：“您老人家走了，我可怎么活呀！”

　　我愿意将查理的这种古怪举止称为自传的愿望。盖棺论定是查理的快乐，五年前我读到这段历史时，觉得他真够明智的。因为就在参加对自己的悼念活动后两个月，查理真的去世了。

　　书肆传记作品不少，但鲜有佳作。谈传记文学的论著、日本京都大学教授川合康三的《中国的自传文学》却是部有趣的书，但我更感兴趣的是，它单辟一章对“自撰墓志铭”类自传进行了研究。比如陶渊明，他写的是，“惟此百年，夫人爱之”，这是因为以后他再也没法“酣饮赋诗”了，等等，此种心情是谁都可以感同身受的。而韩愈的儿子，没有什么文名，有违父望，但他却借这个机会自许“一旦为文，宗师大奇”，可称童趣。最重要的是，墓志铭因面积所限，必须短小，这样的自传看着不累，而且受“语不惊人死不休”刺激，推敲炼句势所必然。

　　玛丽莲·梦露是我喜爱的演员，但我根本不想再去找她的传记读，因为我知道她的墓碑上刻着一行字--“37，22，35，R.I.P."，这组(表示三围的)数字是对她的一生的高度总结，有很大的想像余地。如果给我选择，我可能会把余光中的诗改一下，作为自己的墓志铭：“现在，我在里头，所有漂亮的姑娘在外头。”希望姑娘们喜欢。

　　从前，罗马尼亚有一木匠天生爱为人打制墓碑，他为一名屠夫设计的，我相信它正好道事主之所未道：“持刀屠猪爱吃肉，肉吃太多命不长。”这个传记平易近人，起到了寓教于乐的作用。这样的木匠值得尊敬。

　　钱钟书在某处也津津乐道曾剃头(曾国藩)自传墓铭语“不信天，信运气”，说明自己为自己作最后总结的愿望，可能是一个普遍的要求。说到钱钟书，就是这么一个有趣的老头，身后之所也同样令人大失所望。鉴于他说过吃了鸡蛋，难道你们非得要看下蛋的鸡之类的话，我认为他的坟墓本来大可以做成巨型鸡蛋状，上书：“内有母鸡”。

　　(《中国的自传文学》，川合康三著(蔡毅译)，中央编译出版社1999年4月第1版，15.0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