溽暑隐隐,这和尚禁不住推开窗子--碧草繁花漫山,夏天。
劲使得足了,两扇窗叶来回往复,微微哑哑低唱。
正是午课已毕,其他和尚早横七竖八躺了一屋,这和尚双肘抵在窗沿上,望着外头出神。
残云绊青山。
和尚似乎挺想做个好和尚,忙时诵经,闲时感悟,盼的是终有一日得证大道。他望见青山就想起流水,嗅到花香就隐约看见若干年后的白骨,至于热--他不在乎,他觉得自己有的是心静,只要能透透气儿。
抱手倚在在窗前,光溜溜的脑袋搁在窗扇上,暑气中摇出一个短促的弧后,窗叶子抵在墙上不动了。汗津津的脑壳接到了木窗子透过来的凉,那凉细成丝流进脑子里,脑子里就有些神思漫溢到窗子里。
一只蝉在某棵树里亡命嘶叫。
久了后听得心烦,和尚腾出只手来抓住半扇窗子,从左贯至右,从右贯至左,来回往复权作抵抗,窗轴吱溜溜在窝子里头打旋,这样扇出的风渐渐热起来。
扑通一声--就在世界快要平淡的时候--窗子里凭空跳出一个女子,眉目如画。可是腰身臃肿,体态难堪。
“啊?老虎?还是只怀了崽的老虎!”和尚想起死去了很多年的老和尚的偈语,手一颤兜起半截袖筒儿,胡乱笼在光头上。
胖女子咯咯一笑,“我是窗轴精。”她纤长的手指头将半扇窗叶子一带,于是听到那根木轴咯吱咯吱地咬合声,“你天天倚在这里感悟修行,我得了你的虔诚之气,才有了成形的本事。我原本就和你息息相关。”女子顺风抛了几个媚眼。
和尚往女子精致的脸上狠狠剜了几下,才舍得转头,垂手立在一旁,“你的腰怎么这般粗哩?和你的脸......也太不相称,就算是为我所感......我的腰也没这般粗。”
熏风过草,女子脆生生的笑声。
“你倒好意思说?我问你,你刚才在这窗户前想些什么了?”
和尚面上泛红,不过是稍纵即逝。双掌合什道:“还不是金刚经?”
“好个口是心非的和尚,咯咯咯。”胖女笑得浑身乱颤,和蝉鸣的频率仿佛。叉腰后一指戳到他头上。“我来替你说罢!你先在想了空今日午间多盛了碗粥,害得你今天没吃饱,晚上得赶快;后来看到后山美景,巴不得能找只老虎出去耍会子,又恨寺规严谨,无法如愿;刚才不得已诵了几句金刚经,心中却早把撰经的前辈高僧骂了个八世不得翻身。嘿嘿,你满腹怨气,我为你所感,这腰身怎么瘦得下来?”
和尚颜面挂不住,红红白白折腾了几次,讪讪道:“要是和尚没了怨气,你的腰就能细下来?”盯了她秀脸,咕噜咽下几口馋唾。
“嘻嘻,你可以试试看。我原可以是个绝妙美人。”胖女子一转身,鸿飞渺渺,窗叶子吱呀呀地响。
第二日和尚又来,摇摇窗子,她跳出来。好象瘦了点,张嘴就道:“昨晚了断和你抢茅房你现在还在恨他。”
和尚悻悻往回走,“我来大的他来小的,憋坏了都不能骂啊?”
第三日再来,她已经在窗前微微摇头了,他掉转头边说边走:“我知道,上午背不出经,师父罚我面壁,我偷偷骂了他两句老秃驴。唉,我知道我还有怨气,可就忍不住跑来见见你--瘦了没有。”和尚心里其实隐隐高兴,似乎瞟着她的腰又细了一分,虽然还是显粗。
和尚心中揣着这个秘密到了秋天。
她的腰似乎越来越细,由此而生的是她的举动越来越娴和幽雅,简直不象人--象神仙--越来越接近一个标准美人。请注意是接近不是已经,区别就是和尚觉得她的腰似乎还嫌粗了一点点儿,比起他心目中的标准,虽然和尚也不知道他心目中的标准是哪来的。
于是挺认真地问她:“昨儿个了无打了我一巴掌我也没怨他,应该算是满腹空空了吧?可你的腰怎么还有点粗啊?”
那个差可仿佛标准美人的女子说,“你心中总还记着我的腰,怪它不能再细一点。等你连这个也想不起来的时候,就算没半点怨气了。”她苦笑。
雪下得有半尺深的时候和尚已经半个月没来这里了。这天他信步走至窗前,似乎有点闷,顺手推开窗子,忽然窗扇咯蹦跌落雪上,细一看,那窗轴只美人的小指般粗细,这一使劲便端了。和尚道了声阿弥托佛,絮絮叨叨念了半日往生咒,“风太大了,我也是的,好端端要来推窗作甚?”
嘛嘛哩嘛哩啦。
苦笑声中和尚立地成佛。
鸡肋词典
佛、神仙----不是人
腰----毛病
苦笑----发挥度挺高的一种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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