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网友：二00一

　　踩着树下斑驳的阳光之影，我和诺自古轩亭口前施施然而过，不觉便来到鲁迅路。冬天并不是游这座“名士之乡”的最佳时间，没有草长莺飞，也没有十里荷花，然而，正是在冬日暖阳下、在中国最传统的节日里，抬眼可见红艳的灯笼、飘舞的彩旗、人头涌动的咸亨酒店和悬挂于屋檐下滴油的青鱼咸鸭，所有这些加诸不疾不徐来来往往的人群，无不让人置身于一种闲适之境，让我犹如重回那伸手可及的、透着慵懒美感的江南旧梦之中。

　　诺是绍兴人，她对鲁迅路上的一切再熟悉不过，咸亨酒店、鲁迅故居、沈园，她自己也记不清去过多少回了。但是，绍兴对于我却有着巨大的吸引力，一座古老的城市，一个水与酒的天堂，一个伟大的名字，都曾是如我者所心仪的东西。于是，我牵着一双温柔的手开始了从三味书屋到百草园的旅程。

　　三味书屋临水而筑，它曾是鲁迅老师寿镜吾的家，“出门向东，不上半里，走过一道石桥，便是我的先生的家了。”现今它依然保留着旧时风貌，石驳的河岸清晰可见，经过修整的石阶一条一条地伸向水面，湿湿的苔藓轻轻地浮动着，两三乌蓬船相偎着停泊在水面上，头戴乌毡帽的船工坐在岸上抽着烟偶尔望一眼石桥上的游人。一跨过石桥，我的心中便油然而生静的感觉，鲁迅路的繁华似乎只能踯蹰于外，无法侵入那古色古香的内里。我不得不这样认为，在这座人文荟翠书香飘扬、到处都是历史与文化积淀的城市里，恬淡如菊可以是天生的，动与静之间有着天然的分野，在某种场合它不需要人为的约束和敕令。

　　“从一扇黑油的竹门进去，第三间是书房。中间挂着一块扁道：三味书屋；扁下面是一幅画，画着一只很肥大的梅花鹿伏在古树下。”诺念起了鲁迅先生的书，因为一切如旧，一点没有陌生的感觉，好象是一个游子隔了经年岁月重回故地，风景未殊，还是十分亲切的模样。扁道下面的长案上摆放着寿镜吾的画像，面目清瘦，双眼有神，只是没有戴眼镜，俨然一个方正质朴博学的善者。手扶着黑红色的窗子缓缓而进，可以看到一个小天井，中有一水缸，旁边是一块黑色的地坪砖，为寿老先生指导学生练习书法的地方。三味书屋分两间，小者为寿镜吾家人的书房，大者为寿镜吾执书宣讲之所，内有六七张桌子，鲁迅先生的书桌在扁道之左下，发黄的古书静静地放在桌上，看不出个究竟。那个后来赋予某种色彩的“早”字不知所踪，诺说，可能被书盖住了。能否见到那个字并不重要，在我看来，走近故迹便是靠近了古人。书屋后面的小小花园已经不再出现桂花、蝉蜕、蚂蚁，这也无所谓，在三味书屋，我已经与一位伟大的人物进行了一次全新的单向的内心交流。

　　出三味书屋往左约百步，便是鲁迅故居。整座屋宇是江南特有的那种深宅大院，1918年，经族人共议将这群屋宇连同屋后的百草园卖给了东邻朱姓。

　　进入故居的石库门，穿过台门斗，隔一个小天井，便是一间普通的泥地平屋。往东走过侧门，拐弯处有一口石栏水井。沿井边长廊进内，前面就是当年鲁迅一家的住处。1881年9月25日辰时，鲁迅出生在这进房子的西次间楼下。房间简洁清爽，整齐的青砖，黑色的老床，一派江南旧景。

　　过石板明堂(天井)，是两间南北向的楼房，前后楼披，花格门窗，系鲁迅家的原屋。东首楼下中间用板壁分隔开，有门相通。前半间俗称“小堂前”(小客堂)，这是鲁迅家会客、吃饭的地方。鲁迅孩提时代常在这里看书、写字、画画，任教以后亦用来接待来访的亲友、同事、学生，有时还在此伏案写作。

　　沿厨房北首一狭小的天井，便可进入百草园。这处鲁迅幼年嬉戏玩乐的地方，是一方“乐园”。低矮的围墙隔开了与外界的联系，没有“光滑的石井栏”、“高大的皂荚树”、“轻捷的叫天子”，也没有吃人肉的“美女蛇”，但是种着两畦“碧绿的菜地”，长势喜人。鲁迅先生说过：“冬天的百草园比较的无味。”没有雪，也没有飞来飞去的鸟，隔壁那户人家好象也不姓梁了。唯见几株芭蕉望风而殒，拖着枯黄的叶子期待着春天的重来。钻过一个门廊，则是一个更为宽敞的空间。湿湿地泥上依稀有杂草在蔓生，院之一角是一个池塘，水面上浮着绿色的藻类植物。距池塘数十步是一座假山，在呼呼的北风下，有几分萧瑟。我和诺爬上假山，山上植满了树，从树丛中漏下几缕阳光。我挺身而立，引颈张望，看见了百草园外的世界：几座古老的两层房屋，有一处楼檐下吊着一只肥大的鸭子，在风中微微晃动，更远处是一个楼宇耸立日渐现代化的绍兴。

　　“我不知道为什么家里的人要将我送进书塾里去了，而且还是全城中称为最严厉的书塾。也许是因为拔何首乌毁了泥墙罢，也许是因为将砖头抛到间壁的梁家去了罢，也许是因为站在石井栏上跳下来罢，……都无从知道。总而言之：我将不能常到百草园了。”

　　我不知道鲁迅先生被送入书塾之后有没有回过百草园去尝尝桑椹和覆盆子的味道，但是，我知道鲁迅先生1919年离开绍兴后再没有回过故乡。

　　20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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