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黄中威的婚礼办得极盛大,所有影剧圈人物几乎全部到齐。老爸老妈坐在凯悦饭店的主桌时,高兴极了,每来一个艺人跟他们敬酒,妈就要跟爸解释一下,这是那个很有名的主持人有没有?常在电视上看到的。爸虽然不太看电视,但当他的老友说啊老陈你真有面子啊,这么盛大的婚礼时,爸爸笑得眯起那原本就很小的单眼皮,都只剩一条线了。
亲爱的老爸老妈。
从头到尾。黄中威都紧紧握着我的手。那种握法,仍给我他第一次牵我的手时的心跳加速感。
“?好漂亮。”他一抽空,在我耳边轻轻说。
“才怪!”我瞪他一眼。
“陈小惠。”
“干嘛?”
“陈小惠。”
“ㄟ你很烦耶!”
“陈小惠。”
“好啦,已经知道了喔。”
他傻傻笑一下。
喜宴一开始时,我们在结婚进行曲中走过铺上红毯的走道。我东张西望寻找朋友的踪影,看见阿绿、萍萍、小亮坐在同一桌,全都热泪盈眶到流下来,终至整个妆花掉。我看见萍萍旁边一个一直帮她擦泪的男人。啊,是那个小开,终于看到人了。长得真斯文呢。
黄中威对着麦克风讲话时,声音竟然在发抖。
不会吧。都身经百战多少年了。我抬头看着他。我好看极了的丈夫。
“我一直觉得我恐怕娶不到陈小惠了。”他说完第一句话,满场哄堂大笑。但我知道他不是在说笑话。他的声音里有一种什么。
“一直到现在,我都还觉得不是真的。”他低头,我们四目相对。“我要亲一下新娘,然后请她捏我一下,证明我不是在作梦。”他弯下身子,轻轻在我唇上一吻。我伸高手,捏一下他的鼻子。大家都在拍手。
“我是个并不怎样的人喔,陈小惠愿意嫁给我,爸爸妈妈能放心把小惠教给我,这样的信赖让我在活了二十几年后,第一次下定决心自己要变成一个更好的人。希望我至少能每天进步一点,让我的妻子一生都幸福。”
各家电视台及平面媒体的摄影记者用的闪光灯,简直要弄瞎了我的眼。
虽然如此,我还是看见了。
管正忠。
他穿著我从来没看过他穿的合身好看西装,整个人非常不一样。太精心的装扮了。
简直像新郎。
站在门边,他一直望着我。酒席开始后,一回头,再也找不到了。
※
黄中威不当歌手后,在一家电子公司找到工程师的工作。刚去上班的时候,还引起一大堆媒体报导。后来,其实也不用多久,大家就把他曾经是个很红艺人的这件事忘得干干净净的了。黄中威是那种灵魂单纯干净的人,离开演艺圈对他来说,并没有任何的遗憾或不舍,至少日日与他朝夕相处的我,完全看不出来有喔。
我们养了两只雪纳瑞。
假日黄中威拿着水管为庭院里的花木浇水时,小狗又爱又怕地追着水注玩。我从客厅沙发上透过落地窗望着他们,感受到平静的幸福。
如果有一天,我们有了小孩,我要告诉他,你爸爸曾经是个歌手呢。
他一定不会相信吧。
这么温和认真踏实的一个人。
阿绿终于还是辞去了影剧记者的工作。事实上,我们全部都离开了那个圈子。萍萍与小开结婚,现在小开已经不是小开而是老板了,萍萍升格为老板娘,装扮依旧很辣。小亮后来出国念书,去纽约,由于信息管理的学位热门,就留在当地工作,时不时发e-mail威胁我们一定要去看她。我改跑艺文线,天天听音乐会看画展,有时闷到了,音乐会一半偷跑出去喝咖啡,仍旧读我最喜欢的小说。
说到小说。
有一天黄中威下班回来,带了一本杂志,笑笑地放在桌上。
我打开来,不懂黄中威要我看什么,翻来翻去,后来看到管正忠的文章。
“青鸟”
他的题目。
“我曾经拚命寻找青鸟,以为当我捉住它时,就会得到永恒的幸福。
后来才发现,青鸟这样的东西,不是拚命就可以找到的,只有它自己愿意来,或是运气真的太好时,才会莫名其妙飞过来停在你的手中。
不过,我可以说,当青鸟毫无疑虑全然信赖地轻轻栖在你身上时,那种微微的重量感和美丽极了的羽毛及身体形状,会带来无法形容的幸福感。因为无法形容,所以只能等到有一只青鸟真正飞进你的生命时,你才会懂。
但是,美好的青鸟也会自行决定它何时要再度起飞。它要走时,原本拥有它的人,连眼泪都不能落一颗,因为那将使它的翅膀沉重,飞不高,飞不快乐。
更不要说抓住它,强留它。
只有在微笑地目送它走,诚心祝福它时,永恒的幸福才会出现。那种幸福永远不会走,它住在你心里。”
我想起阿绿。
我和黄中威结婚后,她终于鼓起勇气回到小时候住的小镇,找到她与小黑相遇的那所国中。仍然有许多小朋友疯狂地喜欢踢足球。那天是假日,球场上两队人马厮杀激烈,教练模样的人在场边一面追着球跑,一面大喊着要谁怎样怎样。其中一队的教练转过来望着一付台北人打扮的阿绿。
他看着她,认出来了,却没叫她。
阿绿站在原地回望他,像回到十四岁那年,心跳好快地望着他的感觉。
长大了的小黑仍然好看,低着头一下一下踢着泥土地。
两个月后他们结婚。现在阿绿是机车店老板娘,怀有八个月身孕。每次讲到这件事,过去总是坚强冷静的她竟都会哭,哭完又笑,一伙朋友都笑她胎教真差。她听了又哭,老要小黑赶紧奔过来摸摸头抱一抱安慰一下,才愿意破涕为笑。
有了爱情的她,甘愿当小女人。
管正忠的作品逐渐获得重视,但他不喜欢曝光,从来不配合出书开记者会或办签名会。出版社不知道我认得他,去采访别的事时他们常在讨论管正忠,说他总是把稿子mail给出版社,一切以计算机连络,有的出版社的编辑根本没看过他的样子。问我既然是记者有没有见过?
我该怎么说呢?
“我并不认识你们说的那个管正忠喔。”我说。
我认得的那一个,不是其它的人知道的管正忠。
我记得他的承诺,也相信他正在地球的某一个角落中默默信守。
黄中威洗好澡后,身上很好闻地坐在我身边。常常我们一起窝在沙发里时,会让我想起在长岛的那个别墅的夜晚。
黄中威说,我们来作爱吧时的样子。
他伸长手臂拥着我,“陈小惠。”
“嗯?”
“你是我的青鸟喔。”
我抱住他头发乱乱的头,“傻瓜!”
有时候我打开电视来,坐在沙发上拿着摇控器转来转去时,会发现,一个时代已经过去了。我还是影剧小记者时候当红的张菲、胡瓜逐渐没落,取而代之的是更辉煌的吴宗宪时代。
接下来呢?
时间的洪流似乎一瞬间就要将我吞没,但在我离开这个世界前,我知道我会有黄中威坚定深情的相伴,和不知在何处的管正忠的遥遥守护。
我仿佛可以穿越时空看见那天穿著背心裙和凉鞋站在报社对面人行道等候面谈的我,那时的陈小惠并不知道踏进报社后,将会为自己的命运带来多么大的变化。
谢谢你的努力喔。
我对着那个陈小惠说。
趴在脚边的狗狗梦中呜地一声。
阳光从落地窗照进来,风铃轻轻地响,空气中有绿色植物的味道。还有便利商店对面的山、夏威夷的海、长岛夜晚的气息。
夏天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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