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等待有冷气的座位,一个人,躲避。秋天,愿意在有霜的树下,一对人,取暖。冬天,拒绝坐有暖气的车,一堆人,窒息。春天,想望躺在有草的地,一个梦,死亡。
1,延安路上的日夜春秋
太阳有阳光,月亮就有阴光。我们最新鲜的高架有着更阴柔的蓝光。每一次我在车上看到莹蓝的光在冰冷的不锈钢栏杆上结霜,那种黎明前的蓝色让人心生寒意。可是,再过去,那个路口,委婉的桥,复杂地层叠。那是一道关口,不熟悉方向,来不及变道,车辆载着无辜的行人,便一定会误入歧途、南辕北辙。
那关口缠绕着蓝光的灯,迷离妖艳,那道路,在本来天空的位置,留下固态的触须,仿佛总会在夜醒时分舞动起来,那道路,有着水生动物的柔软态势,望着它,在每一次夜行车迫不及待要奔突的红灯时刻,望着它,它是这个城市最最妖冶的鬼,它总有一天会挥动它的触角,它会扭动它蓝色的腰,它会在冲撞中苏醒,它在白天沉睡,在这个世纪沉睡,我们给了它冷冻的光,我害怕这些水泥的动物,早晚会将我们摁进黑暗的地下。
可我又偏偏喜欢这条路,喜欢看这道绵长蜿蜒莹蓝妖冶的光。我想把它记录,于是,所有匆匆逃逸的夜行车变成流彩,红红黄黄的线,没有一个能压过这路的挺拔。水泥坚固,行车飘荡,企图记录,变会看到真相,谁将永存,谁又在转瞬即逝。人和城市,人和自然,关系都一样。人是逝者,人类是上帝对世界的祭品。
我对这条路有一种奇怪的感情。两年前,我一个人搬出父母的家,定居在上海城市的西部一个繁华得乃至有点糜烂的地方,每一次出门,我需要乘坐71路或者127路,这两种公车贯穿了东西,一直把我从这个虚浮而沉迷的地方拽出来,一条线路,贴紧延安路的地面,到达空气潮湿风头猛烈的外滩,上海便这样被射穿,从这个太阳穴进入,从那个太阳穴出来。
刚刚搬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延安路因为高架的缘故还在修建之中,所有的车辆逼仄地在道路的一边行走,磨蹭着行走。那时候,又仿佛总是阴雨连绵,在车上呼吸所有陌生人的呼吸,看到窗外的地面泥泞胶着,雨水搅和泥土和尘土,不同尺寸的轮胎和鞋子在泥泞的表面施加压力,泥水的回复姿势非常缓慢,被践踏得太多,泥泞都懒得再动,抑或是被废气所憋闷,总之,那时,修缮之中的延安路是一个表里不一的生物,它应该在新生,可看上去它就象正在腐烂一样,开肠剖肚,刀尖划过之处、血液凝滞。
因为道路不通畅,那时的车辆特别拥挤,我们都象悬浮在一颗子弹里的火药,而且被空气浸湿了,子弹在爬,没有杀伤力地蠕动。那时的延安路得了动脉硬化。直到道路建成。可惜我忘记了通车的美好纪念日。总之,有一天,我发现人们都在谈论重庆路延安路高架那根著名的“龙柱”,似乎,一切都已经定型,新生儿已经装饰了灯光和花草,它宽阔的血管里,允许车辆象真正的子弹一样射来射去,在空中的高架、在地面的红绿灯之间,新生儿没有哭声,只有偶然还流传的典故:最重要的路口那根桩子,本来无论如何都打不下去,有人传言:打中了龙身,原来人们都愿意相信在我们的脚下,我们的城市下面,有一条生动的龙。如今它被打痛,它沉默地拒绝人们在它的身上头上建立高大的水泥生物。人们请来高僧。高僧拒绝开口。又经历了很多说服,高僧终于说,这根桩子已经没有办法移动位置了,可是它偏偏打中了龙的脊梁。人们要求高僧想一个办法化解这冥冥中的恐惧,还有整个城市的骑虎难下的难堪。高僧说,在柱子上雕龙。于是,延安路高架在重庆路口的柱子上破天荒出现一条迷信的龙,金色的龙,盘旋而上的龙。桩子打下去了。高架建成了。高僧,据说,死了。不知道这“据说”是怎样传出来的。总之,这成了一个故事。
所以,我总觉得延安路有点异样的气氛。这使我屡次在夜里贯穿它的时候,产生一些自己吓自己的念头,它们又使行程无形中缩短,因为我走进了意念和想象。一个人在道路上流动,如同在城市的血管里的一滴血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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