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没有发现草绿色的棉袄那么漂亮。我自己都想立即去弄一件,把自己弄成棵绿色的青菜,种在这个花园里。
我坐在下午四点的公园里,看着一个孩子扎着马尾辫,红领巾在绿色的棉袄的底子上飘,她在跑,跑得马尾辫和红领巾在她身后跳,这情景真该属于一个漫无目的的下午。
忙了好一阵子。终于有一天,我从某人的办公室出来,看着车水马龙,对自己说,好了,没事儿了。爱干吗干吗吧。
所以就走到车站打算回家。什么事情都没有的时候,为什么总是先想回家?这其实并不好。几点一线的生活一旦成为习惯,必定是一种悲哀。所以就看到车站旁的公园门口写着:免费公园。呵呵,就晃荡进去了。所以就非常愉快。而且知道,一定不会遇到熟人。一定不需要开口应酬。一定没有牵挂。
公园里的树木都是特意种植的,上面规规矩矩地标上名字、属性、年纪。我一路走上小坡,看见一株笔直的树,似乎看见牌子上写着“直树”,心里还正在赞叹这树的确够直,名不虚传。结果已经走到了树的跟前。“喜树”。这该死的整天看电脑的眼睛啊。
什么时候能看到从石缝里钻出来的可爱的小花,或者别的四季的细节?中学的时候还写过“树是连天接地的桥”,现在却发现自己原本是不知晓天地美好的。有一次在植物园,本来要在树下野餐的,可是,树皮上的一条虫一只昆虫就打消了所有朋友这样的念头。我们假装热爱自然,寻找了一片看上去没有虫的草地,在艳阳底下待了半小时,匆匆结束了野餐。幸好没有人当场涂抹防晒油,可是谁知道她们是不是事先已经涂抹好了呢。
飞鸟虫鱼花草农物,都是口头的亲热,精神的需要,却在生活里毫无存在。城市是一口井。纵向的生活,我们脚踏着历代的遗迹,仰望着没有生命力的天空。横向的生活,永远是墙壁。
走过黑色笔直的喜树,我来到亭子和假山的旁边。远处有水,水平静地倒影着风,风很碎,风很柔。穿着校服的男生搂着小女朋友在无声地私语,女生的脸肌肤光洁,没有化妆,年轻得几乎幼小的恋爱,在放学后的小公园里,让人羡慕。女生和女生坐在另外一边的水旁,把鞋子浮在水面,沾了水,在岸上印了好几个湿漉漉的足印。停留的脚步。不停留的青春。我在不远处,点了根烟,计算着时间,看着无话不说的女孩子,可能大部分女孩子都要经历把秘密说给女友、再说给男友、最后说给自己的过程。现在的我,什么都不需要说,看着红领巾飘荡,看着十几岁的孩子在水边,我什么都不需要说。
我不再描写阳光如何消灭了高架,不再聆听公园外面哪路公车进站,不隐瞒自己企图一下子假装轻松起来,不隐瞒如何透过一层薄薄的人造水想到旅游过的山川。我希望这轻盈的取景能自然地随着阳光下去而消失,入眼的这些快乐瞬间能平静地离去,离开这个公园,回到各自的家,而我也将面向一个夜色里的城市,长长蜿蜒的路灯目送我,也能回家。如同一个镜头的摆设,逐渐的,人物撤空。
可是这一切来不及发生。手机的蜂鸣便让现实如同列车驶进了绿色的公园。一个老人在孩子后面,孩子蹒跚学步,刚好踏上我所在的这个扁扁的台阶。所以我就离去了。我走得义无反顾似的。我这个虚伪的人,在孩子面前、在电话里甜言蜜语口口声声答应马上到达另一个办公室。孩子连头都没有抬一下,他在看脚下的路。公园里,仅仅一支烟的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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