超市的冰柜里,我发现一个小秘密。今天生产的酸奶放在最最里面。商人把今天即将过期的商品,放在最外面,日期敲打在隐秘的角落、或者索性仅仅露出背面。诱惑的同时就是隐瞒。最终,所有表面的,都是即将腐败的。
我在大街上,举着大罐的酸奶一边走一边喝。稠稠而冰凉的,它滑进我的胃,让我带着不再枯燥的身躯,继续前行。干枯,这经常泛滥的情绪,不总是能够得到即时的抚慰。超市和酸奶,需要成为背负的硬壳,或者,成为驼峰,害怕干枯的人就不能害怕负重。我们把负重分散给城市,人的外延,就是城市的内容。我吸引一个人的目光。眼神穿过行驶的车辆和人流,直接降落在我的身上。它在我和我的酸奶之间徘徊不去。那也是一道饥渴的目光。
我看到这个孩子,悬空的孩子,在祖母的怀里。小生物的欲望是自由的。小生物的欲望是受到禁锢的。哪怕那是一个怀抱。他在云云人海里找到了欲望的门,也将一辈子这样、一辈子都这样。好奇和渴望,就这样侵袭了他人。他正在过渡,过渡到一个攫取的欲望。
孩子被穿上厚厚的冬装,手臂象一个不情愿的怀抱那样畅开着,厚厚的棉物堆积在他的行动上。他的手指微微地在动。当祖母无意识地转动身躯的方向,他便企图改变他的方向,以便始终紧紧盯着这个我和这酸奶。
我想到我刚才也这样注视过一个路人。她走在我的前面。她穿着一条有趣的裙子。斜纹的花样,棕色、白色和黑色有规律的、小长方形的模样堆积排布着。我觉得,那简直就象一个键盘。一个饱和着音符和动感的键盘。她走的姿势很好看,于是,裙子裹住这好看。
键盘总是吸引着触摸,跳跃的触摸,动感需要动感的手指将其释放。拨动安静的琴弦、按下黑白的琴键、敲打空洞的鼓面……还有,谁的眼神穿透谁的文字,谁将爱的箭穿透谁原本完整的心。
一切一切的接触,一切一切好奇、渴望和感性的冲动,降临在无时无刻的生命瞬间,无时无刻,我们都有被吸引的可能,同样,被别人的眼神抚摸、怀疑或者索性穿透。有时会留下伤口,但仅仅有时而已。
这个姑娘,简直充满了让人演奏的理由,进入欲望的门。
每一天,我都这样散步。散到每一个可能性里。而步伐总是让我回家。这就是唯一的结局。
于是,我朝那孩子做鬼脸。嬉皮笑脸,向他招摇着酸奶。如果没有酸奶,他也许一辈子都不会看我一眼。偶然的,我们成为对手,交流着必然没有结果的关注。我喜欢看路上的孩子,他们总是越来越漂亮,也许我就这么越来越老去。在公车上,戴着红领巾的孩子上来,背着硬梆梆巨型的书包。我记得我小时候这样上车,总是招人讨厌,确切的说,是书包招来种种不满。那时的公车没有如今这样发达,没有空调,没有座位,人人在拥挤中丧失尊严和文明,没有人有空闲观察孩子。现在的我,常常在空荡荡的公车里,看着孩子上来,看着她们红彤彤的脸庞,嫩嫩的手,抓过我身旁的不锈钢栏杆,她们说着回家作业和老师的闲话。整个公车会因为这些话语而沉默下来。人们带着不同的疲惫和安宁,沉默在孩子的说话里。有时候也会看见去春游的车,满车都是孩子,撒了满街的喧哗,一驶而过。
公车上的孩子,不知道过了几拨了。
过期的酸奶,过期的孩子,必将也会有一个过期的你我。在这个时刻,我们尚在生命的有效期。藏在冰柜的最最里面,或者走在路上,穿一条招摇的性感裙子,很多种可能,伴随着很多没有结果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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