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为作家因为手头拮据不能为他的妻子买下华丽的衣服而伤恸无比。他的学生问:“你常常教导我们衣服是身外之物,人的最大快乐使求知,这难道错了吗?”作家回答说:“如果不涉及金钱,知识是快乐的;但如果你的知识告诉你金钱分配的真相,那就不一样了。”
不错,假如你去商场闲逛,并不怀有购买的欲念,这时你所见到的一切都可能让你赏心悦目。要是你突然产生一种冲动,想得到被你看中的某件衣服,而它又是如此的昂贵,那不用说,你马上就心烦意乱了。金钱登台,知识退居幕后,你会想,这就是一条深不可测的鸿沟,衣服在那儿眩目地挂着,似乎伸手可及,可是填平鸿沟的金钱在哪儿?
作家是那种小心地隐藏着身份,混在人群中闲逛的游荡者。当他在商场浏览的时候,华光四射的珠宝、香水、手袋、皮鞋当然还有衣美食,为他布置起了一个丰裕的乐园,这一刻没有什么鸿沟,所有的人都那样平等、富足、欣悦于和谐。只是,一旦作家试图改变旁观和审美的立场、打算成为购买者,他的心境就整个改变了——我们知道,作家虽然见多识广,品味高雅,可是非常令人沮丧;他的手头拮据,这的确于他应有的体面生活方式不相称。
于是,这位丧魂落魄的作家意识到一种“被抛”的处境,他好象被排除在体面的生活方式之外,注定了要过底层的生活,顶多在奢华场景的边缘朝里边张望。他回到家里,心绪难平,他拿出纸和笔,开始用愤懑的语汇,去声讨有钱人阶层的奢糜、过度、虚荣、争奇斗妍、淫逸、浮浪、铺张、炫耀,甚至引伸到不公、贪婪、掠夺、堕落这样一些过激的概念上。书写了几页之后,作家的心境终于平静下来,他的语言使他重新进入一个幻境,在这幻境中,作家仍然高高在上,他俯瞰所有的有钱人,甚而对他们升起了真心诚意的怜悯心。到了半夜,作家越来越被他的思想所激动,他决定要从灵魂上拯救有钱人,他还要探讨我们时代的风尚习俗,究竟在什么地方出了毛病,助长了人们追逐虚荣的贪婪心,而经济制度和道德,是不是也有了问题。
两百多年前,卢梭谈到剧院的道德病症时,危言耸听地断言妇女喜欢在观剧时穿上华丽的衣服,彼此争妍,把包厢变成展示其魅力的另一个舞台。在卢梭的时代,欧洲还没有成衣店,衣服都由裁缝度身定做,因而剧场就成为人们炫耀华丽衣服的重要地点。两个世纪过去了,成衣店不仅布满全世界,而且差不多已经走到了黄昏--并没有人听取卢梭的警告,衣服的展示于炫耀早就从剧院里走出来,来到了大街、商场以及一切公开场所。灯在所有的地方打开,照射在光彩夺目的穿着奇装异服的男男女女之上,黄昏降临了,不是偶像的黄昏,而是衣偶的黄昏。
商场的黄昏--剧院却沉寂无声,一天比一天萧条,那里没有穿戴漂亮的妇女,她们全去商场了
--更多的作家,他们正在赞美商场的黄昏,他们齐声说,衣服真好;有钱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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