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封的那个秋天和别的秋天没什么区别，树叶纷纷扬扬地往下落，人也纷纷扬扬地饿死。但对于平民来说，那个秋天却意义非常。他进入了江湖，而且还有了个绰号--“杀人名医”；他的名字也变成了平一指，因为他只用一个指头给人搭脉。这一方面说明平民医术高超，另一方面也说明他对患者不负责任。然而令人惊讶的是，他居然在此后的几十年里，从未医死过一个人。

　　那一年平民二十岁，他娶了一个四十岁的老婆叫贵珠。江湖同道都说他们有夫妻相，都长得矮矮胖胖，都脾气怪异。而且在结婚当日，他们就宣称这辈子不要小孩子，理由是他们两个人的基因都不好，现在医术也不发达，没办法从“名人精子库”中借几只名人的蝌蚪。放在今天，不要小孩子对于大多数开封市民来说是可以接受的观念，但在“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大明朝，这可是一种惊世骇俗的选择。

　　在开始行医的第一年，平民就得了“杀人名医”的绰号，这再次证明了他是个怪异的人。他要求所有被他治好的人，一定要杀另外一个人作为补偿。如果他高兴，他会要求他们去杀他的敌人和仇人；如果他不高兴，他会要求他们去杀自己的父母、兄弟或子女。在那个道德派占据江湖统治地位的年代里，大部分人的选择就是自杀。所以有时候人们实在不明白，平一指究竟是在救人还是在杀人，所以就给他起了一个“杀人名医”的绰号。由于平一指医术好，脾气怪异，所以没用三个月，江湖上已经盛传“杀人名医”的大名了。

　　然而，平一指的内心并不快乐，他的婚姻让他觉得十分委屈。在娶贵珠当老婆前，平一指出身于“没落官僚家庭”，他的父亲原来是洪武皇帝的一员武将，虽然在战场上没立什么功，但洪武皇帝赢得了战争，他也就论功行赏被封了个开封参将。在那段时间里，平一指过着幸福的官宦子弟生活，他惟一的不快乐就是他爹要求他读书。要知道，让武将的后人读书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情，他们都渴望在战场上发挥自己的光和热。但平一指的老爹一直监守着自己的理念：“养儿不读书，不如养头猪。”所以平一指不读书的时候，他老爹就使劲地骂他是头猪。慢慢地，平一指就长得矮矮胖胖了，他老爹也到了咽气的时候。

　　平一指老爹死时，拉着平一指手说：“猪……猪……”这叫平一指老大不高兴，心道：都快死的人了，干吗还要咒自己的儿子是头猪呢？他并不知道他老爹原来想说的话是：你连头猪都不如。在老爹死后，平一指染上了吃喝嫖赌抽的恶习，慢慢将家业败落了。从此平一指就变成了平民，他的成分也由“官僚子弟”变成了“流氓无产者”。这就决定了他必然还要染上坑骗拐赖偷的恶习。一个人一旦变得十恶不赦，那就不可救药了。

　　人穷志短，马瘦毛长。平一指就这样开始了流浪生涯。那年他十八岁。后来有个叫余华的写了部小说《十八岁出门远行》，就是以平一指为原型。那部小说开头说：“羊肠小道起伏不止，山路像是贴在海浪上。我走在这条山区的小路上，我像一条船。这年我十八岁，我下巴上那几根黄色的胡须迎风飘飘，那是第一批来这里定居的胡须，所以我格外珍重它们。”带着这几根胡须，平一指从开封到了洛阳，从洛阳到了许昌，从许昌到了南阳，从南阳到了信阳，从信阳到了襄阳，最后，他从襄阳辗转回了开封。走了这一圈他才知道，只有开封才是让自己感到亲切的地方。那时候他已经二十岁了。

　　他回到开封的那天，正好赶上了一场盛会：名医韦大宝的女儿贵珠要抛绣球招女婿。但是，平一指并不知道这是一个抛绣球的盛会，更不知道贵珠是个四十岁的更年期妇女。他是个喜欢热闹的人，就钻进了人群。他看到一座高台，上面有一个蒙着盖头部的姑娘。他觉得家乡这一切都很有意思。

　　绣球慢慢地从天上飞了下来，人们纷纷躲闪，倒是有几个流氓无产者不停地望绣球的方向移动，他们希望绣球能改变自己潦倒的生活。然而命运就是这样，绣球砸在了平一指的胸前。这就说明，平一指当时的姿势必定是：挺胸而立，双手抱胸，目光惘然。这也说明人生充满偶然，如果他不回开封，不看热闹，不抱胸而立，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洞房的时候，平一指发现贵珠是一个又老又丑的女人，这叫他十分失望。他本来觉得自己应该捡了一个大绣球，谁料想竟然是一个布满灰尘的绣球。他开始集中经历学习韦大宝的医术。这年秋天，脾气怪异的他进入江湖。人们称他为“杀人名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