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日的微风，轻拂风铃；但风铃并没有响，因为风铃只不过是一个人的名字。

　　风铃抬头望了一下窗外的那一片红，那一抹绿，他的眼睛变得更加温柔而潮湿，他的手更紧地握住了病床上母亲的手，他说：“娘，我要陪在你身边！”

　　母亲的容颜憔悴，但她听了这句话突然怒容满面，剧烈地咳嗽起来；良久，她才说道：“痴儿，你当真要气死我？你练剑已经很久了，现在缺少的只不过是经验，你不是很喜欢江湖吗？你不是要成为一代大侠吗？”

　　是的，风铃从小就听着母亲的故事长大。江湖上，有爱恨，情仇，有白马，西风；流星，蝴蝶，剑，或者天涯，明月，刀，这些意象令风铃血脉喷涌。他已经意识到，自己身上流淌的是江湖血，他想：虽然我真正的父亲早已死去，但我的父亲也定然是一个血性的侠客。风铃的心剧烈地跳起来，他说：“我走了，谁照顾你？再说，我实在有点紧张，我从未出过远门。”

　　母亲说：“你要相信自己，相信我口授给你的剑法，是天下无双的剑法。”她的语气忽然骄傲而坚决，丝毫不容置疑。风铃不再说话，他整好了行囊，擦亮了长剑，他战在房门口久久地注视着母亲，他说：“娘，我走了！也许用不了多长时间，就可以回来。”

　　风铃走出大门时，被身后的人叫住了，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个人是他所谓的‘父亲’--江湖上赫赫威名的‘一剑倾城’柳嵩阳。风铃不明白母亲为什么又要嫁给这个人，柳嵩阳在母亲年老色衰后就再也没有关心过她，这是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母亲说，男人都是无情无义的，他们只在乎手中的剑有多快，江湖上的声名有多响；那时风铃大声说：“娘，我不仅要当大侠，还要做有情有义的大侠。”

　　柳嵩阳笑道：“风铃，你要去哪里？要不要我派随从跟随？”风铃冷冷地：“多谢，不用！”柳嵩阳又道：“难道你不是去找‘书剑山庄’的方剑侠？”风铃知道方剑侠是和柳嵩阳齐名的‘江山一剑’，他不明白柳嵩阳是什么意思，他说：“我要去闯江湖，‘书剑山庄’是整个江湖吗？”柳嵩阳又笑：“祝你好运！”风铃觉得他笑的神妙莫测，似乎暗藏玄机。

　　二

　　风铃在江湖上混迹了很久，他时常碰上和他一样的佩剑青年，骄傲而脆弱。在江湖上风铃才知道自己是脆弱的，但脆弱的东西或者变得坚强，或者脆弱地毁灭了。风铃也时常跟人动手，有时是主动的，有时是被迫的；雪一样的剑光闪过，就有血一样的液体喷出，就有白衣胜雪的剑士倒下，对这一切风铃已经逐渐地习惯，他已经习惯了将剑轻轻地拔离对手的身体，好像怕弄痛了人家似的，对于自己的这个动作，风铃也有些困惑。他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有点相信自己的剑法了，也许的确是天下无双的剑法。

　　最初的那段日子，风铃渴望遇上一个红颜知己，她可以伴他浪迹天涯；但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他遇到过无数涂脂抹粉的卖笑女子，也遇到过无数无家可归的流浪的孤儿，就是不曾遇上红颜知己，他们的境遇都是悲惨的；风铃最后相信，没有什么红颜知己，没有什么相伴天涯，他终于领悟了母亲的苦心，她嫁给柳嵩阳是为了不让风铃成为一个无父的孤儿；母亲告诉他红颜的故事，是要他在流浪的路上，心里有一丝希望，才不至于太过孤寂！

　　有一天清晨，他看到一个母亲怀抱着婴儿，旁边还有一个男人在逗着那婴儿，他们是一家人吧！风铃忽然感到心里一阵刺痛，他的眼皮突突地跳了起来，他的眼睛忽然又潮湿起来，他突然想回家，看看母亲；风铃想：我何必做什么大侠？我是母亲唯一的儿子，难道不该好好陪着她，陪在母亲身边难道不是比一切都要好？风铃为自己的一个想法庆幸不已。

　　风铃回家了，但是他没有看到母亲，他看到的是母亲的坟茔。

　　风铃几乎疯了，他没有想到上次的离开竟是与母亲的诀别；他提着长剑四处问人：“是不是柳嵩阳害死了我娘，是不是？”下人们都说母亲是病死的。但风铃不信，他用长剑砍下了房子四周所有的垂柳，他不停地叫着：“杀柳，杀柳...”最后，风铃终于平静了下来，他问：“柳嵩阳到哪里去了？”他的声音很轻柔，但那些下人听了却觉得更是凉入骨髓，好半天才有人说：“老爷去‘书剑山庄’了。”

　　三

　　湖畔。烟波。

　　方剑侠盯着柳嵩阳的眼睛：“金蝶好吗？”

　　柳嵩阳轻松一笑：“她很不好，她死了。”

　　方剑侠感到一阵晕眩，但很快回过伸来，他知道柳嵩阳的剑丝毫不比他差。

　　柳嵩阳又笑：“方剑侠，当年你为了自己的地位抛弃了金蝶，我现在给她报仇来了。”方剑侠冷笑：“我是抛弃了她，可是我相信任凭你白费心机，她也不会泄露我剑法的秘密，你也就没有把握赢我。”

　　柳嵩阳叹道：“可是我威胁她说，她要是不说出一点点，她的儿子风铃就会从世界上消失。就凭她说的一点点，我就已足够。”他说到第二个一点点就已出剑。方剑侠猛然听到自己竟还有个儿子，而自己竟然为了成为书剑山庄的主人抛弃了金蝶母子，一刹间悲悔交集，百味齐涌心头。但这时柳嵩阳的‘倾城一剑’已经象潮水一样涌来，方剑侠接招的时候，心乱手滞，已经落了明显的下风。而柳嵩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路的尽头有一个人影过来，那人影渐渐的近了，是风铃。

　　风铃冷冷地看着这两个决斗的人，看了一会，他说：“柳嵩阳，我看出来了，你的剑招阴狠毒辣，我娘一定是你逼死的了。”柳嵩阳用剑气封住方剑侠，他要速战速决，他不能让方剑侠说话，他知道风铃已经在外混了很久。

　　风铃又道：“柳嵩阳，你今天会死在这里！”他缓缓地出剑，刺向柳嵩阳的胸膛。柳嵩阳的长剑被方剑侠缠住了，他只好用左掌去封堵，他相信自己的掌劲可以封住风铃的长剑。但是风铃缓缓刺出的剑突然象闪电一样刺过去，这一剑，刺穿了柳嵩阳的左掌，刺穿了柳嵩阳的胸膛。

　　柳嵩阳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狂嘶了一声：“你们...”他没有能够说完这句话，因为风铃的剑轻轻地抽离了他的身体。现在，方剑侠看清了风铃--他的儿子，方剑侠的喜悦无以形容，他没有想到风铃的剑法这么高妙，自己也未必是他的对手。方剑侠张开了手臂，大声喊了一句：“嗨……”但是他突然觉得身体一阵冰凉，他低头看了一下，风铃从很小的角度，将剑深深地刺进了他的胸膛。

　　方剑侠原是要叫一声：孩子！他中剑以后也还可以叫出，但他突然改变了主意，他要把这个秘密永远地埋藏。他只是迷惑地问：“你既杀了柳嵩阳，为何又杀我？”风铃淡淡一笑，他说：“我见过许多无家可归的孤儿，你永远也不会知道他们是多么的可怜。柳嵩阳待我娘不好，但他毕竟养了我这么多年，我杀他是为母亲讨债；杀你，是要偿清柳嵩阳，我不想欠肮脏的人什么东西。这样，才是大侠所为。”风铃接着说，“我父亲就是个大侠，只不过他早就死了！”方剑侠突然哈哈大笑起来，他的笑声充满了苍凉和自嘲，风铃听了也觉得心里很不好受。

　　这一战传遍了江湖，风铃真的成了名动四方的人物，不过他仍然四处流浪着。

　　江湖上也还是有美丽的传说：一个剑客，遇上一个红颜知己，她陪他浪迹天涯，她对他一往情深……这样的传说让一代代的年轻人告别母亲，踏上征途……